1.
在很多人看来,我是没有资格抑郁的:家人疼爱我、家境也过得去。大人们会拿贫困地区的小孩跟我作比较,再说说他们少年时代吃过的苦来侧面训斥我又娇气又脆弱。这是我一直都搞不清楚的逻辑,苦难原来是能比较的吗?我彻夜难眠,无数次哭泣会因为世界上有人吃不饱饭而变得不值一提。
我的抑郁来自于一次长时间的轻躁狂,整整一个月,我几乎不需要睡眠,晚上十二点睡着,凌晨两三点我就能自然醒,不会困也不会感到疲惫,我失去了对食物的欲望,除了菜什么都不吃,下午放学后还有体力去操场跑五公里,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专注清晰,月考的时候我还是普通班倒数,期中我就冲到了第三名,我当时每天开心的看人工湖里的鸭子嘎一声都能乐半天。
这应该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状态。一个月后我躁狂转抑郁,开始暴食、自残。
我跟上一位心理咨询师说我想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自杀,自杀前想去旅行,希望她能跟我爸沟通,满足我的遗愿。
其实仔细思考后,半年多这个咨询师已经犯了很多大忌。 她离婚,和我同龄的孩子不在身边,她就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甚至提出希望能把我寄养在她家,她来照顾我,说欧美那边已经有类似的心理咨询模式。
最后的分别寥寥草草,我爸觉得我被洗脑了,她怕我爸找上门,发微信求我删了她的联系方式 ,然后再也没联系过。
2.
每次想到她,我就想起我的亲生母亲,又复杂又微妙的恶心感。
很快我就被扔进精神病院,住了一个半月院,家里没人能陪床,找了个护工阿姨,那个阿姨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小姑娘想开点。
抑郁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三观,我现在既不恐惧死亡,也不渴望活着。
如果和周围人聊一聊就会发现,很多活着的人对选择自杀的人会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其实我感觉选择生还是选择死都需要勇气,不是任何人对人间都是向往的。 出院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接触到我现在的咨询师,我也没想过咨询一做就是两年。
我们不固定时间,我需要了就找她。我们每次聊天内容都不一样,也没有关联,她大部分时候在听我说,和之前的咨询师不同的是,她对我各类行为能有一个比较专业的解释,比如依恋无能,我实际上很信任别人并愿意构建亲密关系。 我有过几任男朋友,的确是喜欢的人,然而分手的时候毫无感觉,分割得很彻底,毕业后的同学不会再联系,哪怕只是个寒暑假在同学眼中我都是失联的,因为最开始我就留了个沟壑,随时随地都能退回我的安全区。我之前从未发现过这一点。 很有意思的是,我确诊后两年的时间里,从未有人跟我解释过我那一个月的异常和我快速变化的情绪,医生都很统一地告诉我我是重度抑郁。
然而现任咨询师她第一次让我接触到双相情感障碍,我也因此去医院重新做检查,重新开了药,同时拿到抗躁狂和抗抑郁药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又能做回一个正常人了。
3.
还有我的表里不一,她经常说我明明有一个线条柔和的外表,内心世界却十分汹涌。
高敏感给我带来精神病的同时我也学会了社交。 住院的日子里,我观察别人的眼角嘴角的弧度、脸上的肌肉、手脚的动作,学习如何做出恰当的反应。
直到现在,我都能做出违心的反应,如果有人在我面前哭泣说分手了很难过,我内心再怎么难以理解甚至鄙夷嫌弃,我都能指挥我的面部作出一个忧虑的表情,然后挤出几句泛用的安慰语。 最近几年这个技能愈发纯熟,得到的评价都是些“班里每个人都喜欢你”之类,但事实上我是个厌恶群体的人。
我认为社交是一个技能,无关喜欢与否,时间久了我会觉得自己虚伪至极,我的咨询师则会说我的很多行为其实超出了普通的关心,甚至可以说是贴心。
4.
我自杀过几次,有两次比较严重,一次是中考后,一次是高考后,跳楼那次没人知道,我跳下去,但没骨折,自己爬起来就回去了。我还记得我背着地的时候等了半天没等来死亡,只有疼痛的崩溃。 有一次吞药后被拉去洗胃,因为太难受就想着以后找把枪自尽。 我爸爸从不吝啬在我身上花钱,尤其是教育,我想学什么都可以,只要跟他提一声。
然而我的小升初、中考、高考都是失利的,如果我是台机器人,早就被拆成废铁卖掉了。 他越不在乎,我就越愧疚。我希望我没有出生,他应该会有一个更优秀的孩子,会有更好的成绩,而不会是个精神病。 再往前追溯,我的抑郁症里还有我奶奶的影子,有的人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得病,我是因为接收了不正常的爱。 我奶奶是个农村人,不会说普通话,文化程度也不高,腿脚不便,来广州之后基本没出过门。
可能跟爷爷的去世有关,我成为了她活下来的意义和见证。
她把我当做无能的婴儿,对我事事操心,如果我不想吃饭她会大哭。
然后就会有亲戚家人来逼我吃饭,我出趟门都有十几个电话跟着我,我歇斯底里地吼过之后才有所收敛,我不接电话她会手脚并用爬上二楼敲我的门。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无法理解我的焦虑,我也无法改变她的性格。
高考前的又一次低潮期回到家里,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不接电话也不吃饭,日夜颠倒,听到她声音我就哭着找我爸,跟他说:“如果我继续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只能活一个,要么她逼死我,要么我气死她。”
5.
我是个下意识回避的人,任何微小的困难,我都疲于应付,无可避免要面对的时候,我就跑到咨询师这里来待一会。
咨询师也问过我,她给我带来了什么?
我觉得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她说的一些话,比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让我想到我和我的病友吃同一种药,她失眠,我嗜睡。
我也曾长时间陷于体重焦虑中,现在逐渐能接受自己,我开始喜欢自己不大的眼睛、有瑕疵的皮肤、比大部分女孩子要丰满的身材。
这些改变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暴食。最近我和我的咨询师见面,她说我每次来这里跟充电一样,这个比喻很恰当,心理咨询应该是我这辆破车的充电桩吧,电量不足的时候我过来,充满之后离开。
我在这里慢慢长大,
慢慢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一直在那里,
我来了她会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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