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这样的爱情，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幻梦
汤生总是对我说，不要留恋虚无的精神，人应该活得现实一些。我却没法让他明白，在面对他所谓的现实时，我才是最虚无和匮乏的。
每天去上班，只是为了不被别人养活着，这种经济上的独立，不存在任何快感，因为它不带有任何自我价值的实现，仅仅只是为了谋生。我的生命都耗费在这种谋生上，无意义，无目标，连带让我怀疑人生的意义。
我和汤生没有办法进行“对话”——我无法对他说出心灵的顽疾，这些在以前都是远生主动和我探讨并帮我解决的问题。虽然，在远生眼里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女人，但是，与普通女人相比，我还不算庸俗到家。所以每次当汤生对我说起“现实”时，就会使我感到十分乏力。远生的王国在我面前消失了，我再也无法在寂寞无奈时躲在其中，也不可能在那里还原梦幻的色彩，嘲笑现实的荒诞。
远生和荣生大概从来也没遭遇过我和汤生这种交流障碍吧？我知道他们会讲一套语言，而且能够建立一个完美的对话场，将一个话题推到很高的视角去分析，甚至衍生出无限可以探索的内容。
我无可遏抑地发现，自己真的很怀念远生的说话方式，喜欢他对生活的精彩分析，喜欢那种悬空于世的精神交流。我在每一天空乏的时光流逝中感受着失去远生的痛苦。这种痛苦无可化解，因为它源于我找不到生命的重量和皈依。可我知道，我不能后悔，这种痛苦是我自己造成了，远生说过，他再也不会来救我。
有人说，爱一个人的表现就是行为举止变得越来越接近他，有时候甚至会以为自己变成了他。在我离开远生的这段岁月里，这种奇怪的现象很真切地出现在我身上。
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或者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寂静的小花园发呆，就会不自觉地学着像远生一样去思考问题，以期寻找生活痛苦的根源，自我开导。我思考自身，思考远生，思考这一路走来我们四个人的爱情关系。直到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竟参悟了许多爱情的玄机：
我和远生的爱情，的确像是信徒和教主，学生和老师。从前我会负气地想，我俩的关系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需要，远生在追求精神世界的道路上感到孤独，需要一个陪伴，一个随从，才盲目地选择了我。可如今，当我完全失去他，才发现自己从前对这段关系完全是一个误读。如果这份爱真是种需要，我也是那个更需要他的人。精神世界的价值对我而言根本不是生活的调剂品，而是必需品，可我又没有远生那样的力量去把这种需要内化成一种自发的生命追求，前进动力，而必须有赖于他的指引和他的给予。我像一个极度寒冷的人，渴望阳光的照耀，却没有能力自动发光发热，所以当我遇到远生，就会被他深深地吸引，沐浴在他给予的光明中。而他，就像传递福音的天使，会散发光芒的女神，怀着一颗济世的心来到这个世上，想用他的艺术拯救世人的灵魂，让更多像我这样的人免于流落尘俗。
满目冰封的世界中，当我看到一个会自身发光发热的人，怎么会不爱他，不扑向他的怀抱？我不知道世间所有爱人中，像我和远生这样的关系，会占据多少比例，我想，不会太多。总体来说，我们的相遇是一种幸运的搭配，至少对于我这一方，找到一个强大的精神依靠，可以看着他步履坚定，勇往直前，带着我或者代替我去完成那些崇高的梦想。虽然我的存在不能化解他的孤独和沉重，但他的存在，却可以成全我的追求。这世上很多伟大的人，或许都不能找到与之匹配的那个伴侣，所以找一个信徒或许也是一种内心的抚慰。
至于汤生和荣生，我偶尔也会试图解读他们的爱情。我想，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两个并行的世界，彼此自成一体。荣生有他的精神追求，有他独立完成梦想的能力。但和远生不同，荣生不愿意像远生那样怀着悲悯的心去济世救俗，他更像一个隐士，偏安一隅，躲在自己的壳里自得其乐，或许就像他曾经所说的，远生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怀着痛苦的心事却依然期许唤醒世人。而他自己，反倒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人的灵魂可以救赎，所以宁愿潇洒恣意，独善其身。他不会像我这样，需要从别人那里汲取光明，吸收养料，而是自己维持着自我的能源供给。他不愿意把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对立起来，却选择在其中自由游走，因此他可以理解汤生的“世俗”，也不强求他的理解和共鸣。
而在汤生那样的男人眼里，所谓艺术的世界只是不值一提虚无，至少没有什么崇高或值得毕生追求的意义，所以他简单地把荣生当做一个会经营“小王国”的孩子，偶尔到他的童话王国里转一圈还能够由衷欣赏，释放压力。在他眼里，或许一个思想纯真，身体标志的小爱人就是他对伴侣的全部需求，正像大多数受世俗推崇的所谓成功人士一样，往往选择一个漂亮又简单的金丝雀陪在身边。或许在他们眼里，互相理解，沟通灵魂实在是件耗费心力而且麻烦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只需要肉体契合，满足伴侣的功能，最好再能对对方绝对地掌控，就是完美的状态。如果不是后来荣生在遇到远生后快速地蜕变成长，男性的硬朗逐渐加剧；如果不是汤生的掌控欲太强，对荣生又过度迷恋，导致他最终亲手打破了平衡，对他横加阻拦，过分干涉，禁锢了荣生的梦想与追求，也许他们完全可以相安无事地相伴到老，甚至成为很多人羡慕的组合。
而我和汤生在一起，倒是非常有代表性，代表了这世上大多夫妻间的悲哀。就像以前我经常问远生的：“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夫妇，如果没有精神世界，每天只有柴米油盐那些事，有什么可以聊可以爱的地方啊，不是很快就两看两相厌，互相腻烦了？”而现在，我就切实体会了这种无奈。或许我没有荣生的魅力让汤生对我执着迷恋，也没有他们曾经童话般的初恋值得他去反复流连，更没有独立的梦想和强大的事业能力来激起汤生不断升级的禁锢欲。而汤生虽然拥有骄人的俗世光环，却缺乏照耀我精神的光芒，让我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无法找到栖息之所，而他的价值观，又无法化解我的症结，填补我的空缺。于是，我们只能结成最庸常的伴儿，无聊时凑个趣，满足一下原始的生理需要，没有理解，没有深入对话的可能，彼此之于对方都没有绝对的不可替代性，何谈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男女就是陷入这种无力的情感关系中郁郁寡欢的，我想，十之八九吧。可惜，这世上有精神世界的人本就是少数，又怎能奢望随时随地就找到一个荣生，或者转个街角就遇到一个远生呢？想透这个真相，我便觉得心念如灰，也许我和汤生在一起，永远都走不出这条歧路，哪有获得幸福的基础呢，可为什么这个道理，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呢。
至于远生和荣生，每当想到他们的结合，我都有一种从地狱仰望天堂的感受。两个心灵相通，能共同开创事业，一起达成梦想的伴侣是多么可贵。一起做梦，一起疯癫，一起建立一个又一个妙趣横生的王国，彼此点亮，彼此鼓舞，彼此促进，彼此飞升，共抵云端，同享极乐！每一个获得这种爱情的人，根本就是上帝的宠儿；每一对这样的伴侣，皆可成为这世间的传奇。纵贯古今，都实在找不出几对这样值得羡慕的情侣。成就这样的爱情，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幻梦。
想透这一切，我不禁失笑。在远生身边呆了这几年，我还真是成长了，竟然能用我们四个人的关系悟透了世间很多情感的道理。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太晚了。就算我明知道自己留在汤生身边可能永远也达不成幸福，我又能如何改变呢？就算我承认自己犯了错误，难道我就能去做那个拆散远生荣生的恶人吗？
深深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好想远生，好想去看看他，看一眼他和荣生的幸福生活。哪怕只是小坐一会儿，和他说说我这一番伟大的体会，他是不是也会觉得满足，觉得不枉带我一场呢？
原著：远歌 首发：远歌国际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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