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疲劳》的开篇,莫言这样写道:
“想不到读过私塾、识字解文、堂堂的乡绅西门闹,竟成了一匹四蹄雪白、嘴巴粉嫩的小驴子。”
被冤死的西门闹,竟转世为驴。这真是活脱脱的悲剧啊,但经莫言鬼斧般的荒诞笔触,却令我读来泪中带笑。
正如刘震云所说,“喜剧和荒诞的底色,一定是悲剧。”
他的长篇小说《一日三秋》便是力证。
小说中,刘震云虚实结合,借花二娘的民间传说为引子,以贯穿始终的笑话,血淋淋地剖开了幽默的延津人不为人知的生活悲剧。
他本人称,“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归根到底,是本血书”。
初读这本书,我被满篇笑话所“蒙蔽”,不明所以。
后反复细读,我才悟得这笑话背后的深意,那便是延津人独有的生存方式——以幽默对抗悲剧。
01 天天讨笑话,自己却是最大的笑话
要说延津人最大的笑话,莫过于花二娘的笑话。
可笑的是,延津人之所以喜欢说笑话,却因她而起。
花二娘活了已有三千多年,把自己活成了望郎山。
每晚,她都要去延津人梦里讨笑话。若是梦中人没能把她逗笑,就会被她压死。
这样一来,延津人怎敢不爱说笑话?他们有事没事都在琢磨笑话,随时揣着笑话以备花二娘之需。
话说回来,为什么花二娘要天天讨笑话呢?
花二娘本不是延津人,她是来延津渡口等她的花二郎的,可等了三千多年也没等到。
原来,早在约定之初,花二郎便来到延津渡口,不想却死于非命。
花二娘全然不知,苦等至今,其心中烦忧可想而知;再加之她本是以说笑为生的冷幽族人,离了笑话,她靠什么活?
只是她从没想到,自己靠笑话生活,凭笑话左右延津人的生死,而自己却恰恰是延津最大的笑话。
因为,延津人人人皆知花二郎的死,却因怕死不敢告诉花二娘,只能任由她苦等下去。
这是何等的笑话,又是何等的悲剧!
这岂不是像极了同样出自刘震云之手的杨百顺?
杨百顺一生不顺,就连自个儿名字都做不了主,改了又改;走到哪儿,他都是个笑话。
但正如刘震云所说,“人间多少事,三两笑话中。”
说笑间,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旧继续。
花二娘如是,杨百顺亦如是,你我皆如是。
02 生前是个笑话,死后也是个笑话
在延津,还有个笑话人人皆知,那就是年纪轻轻的樱桃竟因一把韭菜自杀。
那天,就因一把韭菜,她和丈夫起了争执。丈夫摔门而出,樱桃上吊自杀。
然而,人们却不知道,樱桃其实是因笑话死于花二娘之手。
吵完架后,樱桃伤心欲绝,哭哭啼啼,哭着哭着竟睡着了。偏偏,花二娘找上门来。
此时的樱桃,哪还讲得出笑话。她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拿根绳子上吊自杀了。
樱桃的笑话便由此而来。只是,这笑话背后,竟也是一场悲剧。
当年,她曾是豫剧团名角,因扮演《白蛇传》中的白蛇风光无两,还因此找到了意中人——同演法海的丈夫。
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两人矛盾重重,剧团也随之解散,她和丈夫被分配到厂子做工人,生活拮据,风光不再。
死后,她也没好日子过。就因是自杀死的,她入不了祖坟,被丈夫葬在乱坟岗,受尽糟蹋和折磨。
迫不得已,她只能求丈夫替她迁坟。而此时,丈夫早已远走他乡,还另娶他人。
好不容易找到丈夫,她又被丈夫的新欢请来的道姑施以严酷的道法,再不能靠近丈夫儿子半步,就更别提迁坟了。
樱桃这虚虚实实的生前死后,读来就是一出笑话,但又何尝不是一出悲剧?
就像《白鹿原》中的冷秋月,她婚后长期独守空房,积郁成疾,疯疯癫癫,满嘴疯言浪语,惹得全村人看笑话。
后来,她被怕人看笑话的父亲下药,如花般的生命就此了结。
说回樱桃,在故事的尾声,被施法的樱桃顺着江水回到了宋朝,竟意外获得了重生。
如此看来,笑话的背后,藏着悲剧;而悲剧的尽头,或许正是重生!
03 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是个笑话
陈明亮怎么也想不到,离开延津二十年之久,刚一回延津,就成了笑话。
二十年前,他和妻子因一个笑话被迫离乡背井;二十年后,他自己又因一个笑话自揭伤疤。
于他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笑话。
原来,他刚回延津,花二娘就找上门来。这些年,他早将花二娘抛之脑后,自然没有准备笑话。
为了保命,他不得已讲了妻子当年做“鸡”时的笑话,侥幸逃过一劫。
而这笑话的背后,更是明亮长达一生的悲剧。
明亮的悲剧,源自于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母亲樱桃。
母亲死时,明亮才三岁。从此,明亮就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
就因为母亲在上吊前曾打发他去买汽水喝,他一辈子就窝着件心事儿——自己害死了母亲。
还因为,没了母亲,他就跟个孤儿没多大区别了。
他先是跟着父亲背井离乡,因父亲常出车在外,他小小年纪就独自生活。
再后来,父亲娶了后妈,他被寄养在延津的旧友家。说是寄养,其实等于被父亲送了人。
父子俩再无往来,再次相见已是四十年后。这也导致品学兼优的明亮十六岁就退学,靠在饭馆打工养活自己。
另一个“祸根”,则是他的妻子。
两人婚后不久,妻子就被人抖出当年做“鸡”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
“冤大头”明亮也因此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话。
跟父亲当年一样,他带上妻子远走他乡,靠卖菜为生。
本以为从此风平浪静,可不出三月,风波又起——妻子的丑事再次落入有心人之手。
而明亮替妻子讨说法不成,反倒丢了营生,还受尽凌辱。
这一切,明亮都默默扛了下来。
然而,妻子那桩事儿就像天上的乌云,隔段时日总要钻出来笼罩在明亮头上,挥之不去。
甚至二十年过去,那乌云仍不肯罢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到最后,为了保命,他自己竟也拿妻子的丑事说事儿。
他不由得感叹,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
好在,此时的明亮已是云淡风轻。他向旧友坦露:
“活到这个年龄了,想起过去许多糟心事,当时桩桩件件,都觉得事情挺大,挺不过去了,现在想想,都是扯淡。”
就像莎士比亚所说,“向前看,不要回头,只要你勇于面对,抬起头来就会发现,此刻的阴霾不过是短暂的雨季。”
04 写在最后
在故事的尾声,陈明亮斗胆问花二娘,延津的笑话会不会被她捞光。
花二娘笑答:
“就笑话而言,延津不是个鱼池,是条奔腾不息的大河......流水不腐,生活不停,新产生的笑话就不停。”
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之轮不也是如此吗?只要脚步不停,生活总会向前。
爱说笑话的延津人,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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