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发来微信语音告诉我,她今年照旧和朋友出门旅游过年。
这是我成家后的第五个年头,也是父亲走后的第五个年头。
自从父亲去世后,除了头两年她还愿意和我一起吃年夜饭,近几年她似乎“潇洒”看得开了,更喜欢约上三五好友外出旅游,感受异地的春节气氛。
我心里清楚,父亲的匆匆离去,带走的已不是一顿简单的年夜饭了。
儿时的记忆里,最早的家是在父亲学校分配的宿舍里。两间小小的砖瓦平房,简单的腻子粉墙壁和水泥铺就的地面,几件款式老旧的打制家具,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台大背头电视机和一台军装绿矮门冰箱。
过年前,借个大好的晴天,母亲会把所有被单枕套褥子窗帘都大洗大晒一番。搜刮出的边角垃圾、老式衣物、废弃的书报稿纸……该卖的卖该扔的扔,就连床底桌角也不放过,定要和父亲两人合力挪开,把犄角旮旯的杂余尘屑都清理干净。
咸鱼腊肉是几个月前就要开始腌制的。父亲在屋门口支起三角竹竿架子,把黑红凝脂的鱼和肉错落地挂成一排,有时用手指轻轻一沾,眼瞅着肥油兮兮地像珠子一样滴落在指尖上,兴奋莫名。
大年三十一早睡到自然醒,裹着厚重的大袄,趿着棉鞋,匆匆扒拉完早饭,我便窝在屋内看父亲写春联。父亲酷爱书法,每年的春联都坚持自己写。他把裁成长条的红纸铺在地上, 勾着腰挥毫泼墨,我在旁边常常看得出神。写好之后,就用刷子把熬好的米浆糊在对联的背面,然后规整地贴在大门两侧和顶上,祈求全家吉祥顺意。
儿时的年味|岁月悠长 那桌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年夜饭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重头戏便是这顿年夜饭。作为家中的长子,父亲每年春节必定要把长辈和兄弟姐妹召集来家里小聚。整个下午,大家都围坐在暖浓浓的炭盆旁嗑瓜子剥花生,闲聊话家常,穿着新衣新鞋的孩子们一手接过大人赏的红包,一手抓着酥糖、芝麻饼等各式小点心,塞个满手满嘴,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是烹饪的高手,逢年过节厨房都是她的“战场”,可以尽显高超的十八般“武艺”。 洗、切、蒸、炒、炖、煮样样包揽,最后总能变戏法般把一桌子家常菜捣腾得色味俱佳。印象最深的美味要数八宝饭了,那蒸腾着白烟热气的半团上桌,软香绵甜的糯米饭上点缀着青红两色的果脯和晶莹乌亮的蜜枣桂圆,扒开米饭,里面是用红豆和绿豆炖烂后碾压成的豆泥儿,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尝一口就再也舍不得放下筷子。
中国人向来喜欢用吉利数字讨好口气,这点在过年时显得尤为突出。傍晚六点,随着父亲把绕成“8”字形的一封大爆竹点燃,年夜饭正式开席了。我家每年都是固定的十菜一汤,而每道菜似乎都在那一刻被赋予了它特殊的涵义使命。比如青菜炒香菇,寓意做人清清白白;鸡汤则昭示着新的一年万事吉祥如意;八宝饭代表团圆美满;还有那盘永远不能动筷子的红烧鲫鱼------爸妈说得留过夜,预示着年年有余。此外还有红椒炒腰花,取红红火火之意;猪舌头不能叫舌头而要叫“招菜”,谐音“招财进宝” 等 ,当然,饺子是一定不能少的。
儿时的年味|岁月悠长 那桌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年夜饭饭桌上,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和孩子则就着米酒冲蛋作陪。酒酣耳热之际,父亲也总是不忘端起酒杯向宾客们一一敬贺,话一句吉祥道一声辛苦寥寥。
我们在烟花鞭炮四起声中举杯祝福彼此来年顺畅,难掩心中的惆怅与喜悦。
散席后,亲戚们都陆续离开。我便随房前屋后的小伙伴去放烟花,这时的父亲则如虔诚的信徒般,雷打不动地守候在电视机旁等待着春晚的到来,而且无论多晚,他都卯足了精神观看,直到电视里新年钟声敲响。父亲时常跟我说,春晚就是特意为中国人准备的一道丰盛的“年夜大餐”。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吧,我也逐渐喜欢上了春晚。
深冬的夜,屋外冷得清奇,屋内却温暖如春。那个年代,没有网络直播,没有智能手机,观众也无法参与各种竞猜问答互动,但记忆中的精彩却丝毫不逊色于现在任何节目。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在千里之遥的深圳度过了人生中最特别的一个春节。那年没有抢到春运的火车票,闻讯的父母做了个超乎我想象的决定------他们来深圳陪我过年。因为父亲了解,深圳是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区,过年都得回家,到时会变成一座空城,他怕我寂寞。
儿时的年味|岁月悠长 那桌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年夜饭年三十晚上,母亲照例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深圳的夜,少了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吵嚷喧闹,却多了几分罕有的宁静祥和。饭桌上,父亲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今年虽然在外地过年,但只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就是最开心的事儿。
的确,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纵使背井离乡,离故土千山万水,也阻隔不了全家团聚相守的心。有父母至亲在的地方,就有年味,就有绵长幸福的滋味。
父亲生命的最后一个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由于长期的化疗放疗,原本一百四五十斤的壮硕身子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极度虚弱加之肺部感染,呼吸异常困难。医生反复叮嘱他不要出门,因为偶尔吸入的一点冷空气都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致命的伤害。
那晚如丝的小雨绵绵不绝,濡湿的地面像刷了一层糖浆。我和母亲照例在家里准备年夜饭,准备打包送去医院,谁曾想,倔强的父亲却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他整个脑袋埋缩在厚重的袄领里,头上黑色的毛呢毡帽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水珠,裤脚边沾着点点泥浆。我和母亲错愕又恐慌,一个劲儿地埋怨他怎么这么不听医生的话。他摘下口罩,喘着粗气,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缓过一阵后,他朝我们摆摆手,一字一顿地说:“我得回来过年,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刹那间,死一般的沉默如乌云压顶,我和母亲无语哽咽。事实上,那真的是他最后一次踏进家门和我们一起共度新年,往后的岁月里,那个喘着粗气瑟缩的身影成了烙在我心底最深的印章。
在岁月的洗礼中,我逐渐成长,家也数度搬迁,高楼林立的小区里绿植遍布。为环保安全起见,国家也出台了新规定, 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各式口味风格档次的餐馆酒店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年比一年多,现在光选择在哪订一桌宴席就能挑花眼,自然年夜饭也就鲜少有人愿意亲自下厨捣腾了。春晚也逐渐淡出了年轻人的视野,大家更喜欢去酒吧、KTV里喝酒聚会吼两嗓,抑或追赶着新年倒计时的钟声开个跨年狂欢派对。
母亲年岁渐长,体力也大不如前,加之父亲走后,一年一次的年终家庭聚餐也作罢了,那一桌儿时记忆里的佳肴美馔竟成了一种奢望。
想起前段时间,微信朋友圈里转载了一篇文章,讨论中国人要不要过圣诞节。有一位长辈说,相较于中国的春节,他更喜欢过圣诞节,并直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圣诞节必将超越春节,成为更受年轻人欢迎的节日。
对这个观点,我一直不敢苟同。
都说文化交流需要有包容的心态,需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否则就是闭门造车,固步自封。我并不反对中国人过外国人的节日,甚至认同,只要不挑战公序良俗,不违背天理伦常 不触犯法律红线,选择过什么节日都是各人的喜好和自由,不应受到是非对错观的批判。但是现如今,似乎各种洋节在中国的盛行,已大有超越我们自己传统节日之势。这就有点本末倒置分不清主次了。
洋节大部分都有很浓重的西方宗教色彩,无论从文化演变还是历史背景方面,跟我们完全不是同宗同源,很多人对节日涵义都混沌不清的状态下,抱着赶时髦的心态盲目跟风娱乐。商家们也只是借助洋节的噱头大搞促销活动,人们简单吃喝笑闹,为过节而过节,这样哪里又能起到实质性的文化交流的目的呢?
春节的重要地位,从每年春运大军的返潮中就可一目了然。那是中国人凝聚力和向心力最直白的表现。外面事再大,都没有回家大,天下事再重要,也没有那时的团圆重要。即使我们现在已不再过多关注春节的内涵,它也早已成为了我们中国人约定俗成的节日。因为家人的平安团聚,幸福相守,就是希望,就是力量,就是盼头。
这个道理,父亲用一生的行动为我做了最好的阐释……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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