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烧火

                                  文/沈 亚   

小时候，除了春节，我们最期盼的，就是正月十五。倒不是馋那几只香糯的元宵，而是一门心思盼着“舞烧火”。   

早在几天前，小伙伴们就约好一起去“舞烧火”。平常大人们绝不允许我们随便玩火，否则便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但正月十五这一天，大人们却“网开一面”。

其实在农村，当重要习俗与其它事情发生冲突时，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选择尊重习俗的。

孩子们玩“舞烧火”有两个内容，先是白天“放野火”，而后才是晚上“舞烧火”。

这天，我们以极快的速度吃好午饭，将饭碗一推，和大人们招呼一声：“放野火去啦！”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旷野的田头、河流、沟渠附近。

这里有去年留下的干枯野草、蔓藤和芦苇，成片成堆的，多得很。

如果连续数日，天气晴好，野草、蔓藤、芦苇之类的植物，就会被晒得干燥燥的，随便划一根火柴，便能引燃一堆熊熊大火。

或急或缓的西北风，不停地催动着火苗，红色的烈焰瞬间腾空而起，青色的烟雾随风飘荡不定；孩子们围着火堆发出的欢叫声、大笑声，也会随之飘得很远很远……

既然燃起了第一把火，我们就不会让它轻易熄灭。我们几个孩子分了下工，分别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捡拾能够燃烧的一切东西，统统丢进火堆。刚刚矮下去的火焰，立马又长出高高的火体……

直到周围能够燃烧的东西，被我们“洗劫一空”。看着火堆慢慢熄灭，我们又开始寻找其它地方，继续“放野火”。

这时候，站在旷野里四下眺望，总能看到或远或近一堆堆如狼烟似的野火，燃烧正烈。

这是孩子们的狂欢时刻，也是童年一段特有的经历。

一个下午的“放野火”玩下来，每个人的手上、脸上都沾满了黑灰，鞋子上裹满厚厚一层泥巴。有眉毛被燎掉的，有头发被烧掉的，有衣服上被烫出洞的……一擤鼻腔，准会蹿出黑湿湿的一块鼻涕。

记得有一次，一个小伙伴拼命捡拾枯草，出汗嫌热了，就将过年穿的新衣服脱下来，和枯草一起抱在手上。这时，有个孩子急切地大喊：“火要熄了，快点加草，快来啊……”

那个小伙伴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想也没想，一下子将衣服和枯草同时扔进了火堆。等他一会儿醒悟过来，忙手忙脚从火堆里抢出衣服时，已被烧成了焦黑的一坨。

回家后，自然少不了父母一顿狠狠的责罚。一连好几天，他都苦耷着一张脸——不是怨恨被父母打痛了，而是懊悔今年没有新衣服穿了。

我们那时的童年就是这样，有自由自在的快乐，也有终生难忘的回忆。

到了晚上，就是玩“舞烧火”了。

我们从去年码好的“齐草”（麦秸秆）垛上，抽出成捆的“齐草”，扎成数根碗口大小、长约一米的草把子。夜幕降临后，我们将草把子扛到麦田里。

此时的麦苗，还没有一掌高，麦田显得空旷而辽阔。

在麦田中央找个平坦的地方站定，用火柴点燃了草把子的顶端。扎得非常紧密的草把子，不会剧烈燃烧，只有一团明灭不定的火头。

这时，孩子们抓紧草把子尾端，用力舞上几圈，草把子便燃烧起来。“呼呼”的火苗挟带着风声，在身前乱蹿，炙烤着一张张稚嫩而兴奋的脸庞。

如果力气够大，舞动的速度够快，便会形成一个连环不断的火圈，像一条正在上下翻滚的火龙，煞是好看。

其实，最好的“舞烧火”工具不是“齐草”把子，而是用得秃头的高粱笤帚或竹枝扫帚，它们比“齐草”把要结实很多，也耐燃一些，更便于把握。

慢慢地，也有大人们加入了“舞烧火”的行列。他们拿着点燃的草把子或秃头扫帚，满田野快速奔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嗷嗷”大叫；叫声在夜空下传得很远，颇有些气势。

散发着火光的草把子，就像一只只夜行的火把，映亮了整片田野。草把子燃烧后的灰烬，仿佛随风飞舞的雪片，飘落得满田都是。

有人边“舞烧火”，边大声喊着：

“正月半，二月半，家家人家放烧火；我家的菜磨盘大，人家的菜铜钱大；我家的萝卜碾砣大，你家的萝卜麻雀大……”

从喊叫的内容看，大人们是借用“舞烧火”这种形式，表达了对新一年收获的祈愿和希望。如果仔细探究一下，发现这也是有些道理的。

《诗经·小雅·大田》有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螟、螣、蟊、贼是吃农作物的四大害虫。早在三千年前，人们就有了执持火把，驱除害虫的习俗。

春节过后，天气渐暖，大地回春，百虫复活，那时的人们没有农药之类的杀虫剂，只能依靠火来烧死有害的幼虫和虫卵。

人们将田埂、路边、沟渠、荒地上的枯草烧掉，谓之“剿虫窝”，也就是“放野火”；把田间地头堆积的秸秆和杂草燃煨，称为“煨百虫”，也就是“舞烧火”。而这些地方，也恰恰是各种害虫集聚繁殖之所。

那些烧剩下的灰烬，正是农作物上好的天然肥料。被烧过的野草、芦苇等植物，第二年长势也很旺盛。

大人们说，看“舞烧火”燃烧的火焰，还可以预判一年的旱涝情况。如果火焰呈红色，今年就偏旱；如果火焰呈白色，今年就偏涝。这种说法是否科学，没有得到可靠的验证，但先人们传下来的东西，大概自有其合理解释之处吧。

正月十五的“舞烧火”，一般要持续到半夜时分。等各种“舞烧火”的工具全部烧尽之后，人们才带着满心的愉悦和希望回家；然后在甜美的梦里，憧憬着未来火红的日子。

现在的农村，人们自然不需要再靠“舞烧火”来杀死害虫了，大家更希望有一个优美整洁的生活环境，稻麦秸秆也已全部还田了，“舞烧火”也因此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农村习俗，一段童年的有趣往事，“舞烧火”还会长时间占据着人们的记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