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农村,烧火是一件大事。
一日三餐,要想做熟,就得烧火。一年四季里,冬天是烧火的好季节,外面寒风凌冽,在灶房里守着一炉旺火,何其温暖。夏季烧火是最难受的,天气炎热,恨不得把皮都扒下来,但是还得任由从灶膛里飘出的火苗炙烤着,满头大汗,等饭做熟了连吃的欲望都没有了。秋天里,最容易动员孩子们主动承担这项劳动,因为他们可以在柴灰里埋上几个小块的红薯,烧完火再焖一会,用烧火棍刨出来,在两只手里倒来倒去,等不那么烫了,轻轻掰开,金黄的红薯瓤氤氲着诱人的香气,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但是并不是每次都能吃上这一美味,没有耐心的孩子们总是隔一会就扒出来看看,然后再埋进去,其时柴灰里那点温度都跑掉了,只能沮丧的啃着半生不熟的红薯。
原始的农村生活,总能体现农民的生存智慧。冬天里,煤炉可以兼具取暖和烧水做饭的双重功能,但是其他季节不需要取暖,农民不舍得再生一个煤炉,那就在配房里或临时搭的棚子里盘两尊锅台,一般是一大一小,大的在逢集过会时用,小的解决一家人的一日三餐。盘锅台是项技术活,不是谁家的男人都能胜任,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几个“能人”,常被各家请去干活,乡里乡亲的,不谈什么工钱,甚至连顿饭都不用招待,一支烟,一碗水,浓浓的乡情就全在里面了。
农村最不用担心的就是燃料,到处都是柴火,那时候还没有实现农业机械化,小麦是用镰刀收割的,割完之后运回村里的场上,等晒干了,就用石滚来回碾压,扬场之后,麦鱼子和麦秸还要反复碾压,保证颗粒归仓。麦粒收回家,麦秸还要堆成垛。在场边或家边选一块空地,一人用杈堆,一人用脚踩,越堆越高,越踩越实,最后在顶上抹好泥,防止被风吹走,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个馒头样的麦秸垛。麦秸就是农民从夏到秋的柴火。麦秸的着火点低,不耐烧,一筐麦秸都不一定能做熟一顿饭。每每快到饭点时,家家户户的老人或孩子走到自己家的麦秸垛前,撕扯下一筐或一袋,就满载而归了,再过一会儿就能看见家家户户房顶上冒着的炊烟。麦秸垛越来越小,从大馒头变成大蘑菇,这时候,秋天就要来了。
秋天也是农忙的季节。农村小学每年放三个长假,一是麦假,一是秋假,一是年假。农村小学的老师既要教书,也要种田,麦秋是农村最忙的时候,老师要收麦收秋,学生也要回家帮着干活。秋天收玉米,从玉米秸上把棒子掰下来,直接运回家,堆在院子里,老幼忙着剥皮,青壮去地里铲玉米秸,捆成一捆一捆的运回家中,围在院墙周围。玉米棒子脱粒之后剩下的玉米芯和晒干的玉米秸,都是来年春天最好的柴火。
烧火也可以是一种职业。我所在的农村,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粉条之乡,下粉条很辛苦,需要好几个人的通力合作。下粉条离不开沸水,这就必须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烧火,但是,下粉条的人家又不愿意将一个好劳力专门用作烧火,这样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于是就开始雇佣一些老头老太太烧火,按天算工钱,那时候大概是每天六七块钱。烧火容易,烧好不易。怎么引火,怎么用风匣,怎么控制火候,怎么烧最节省柴火,这需要慢慢琢磨。一件生活小事,也可能包蕴着大学问。
如今,我年过而立,很少回老家。但是那个锅台还静静的躺在西屋的西南角,蒸馒头、熬大锅菜、逢集过会过生日也还用得着,不过现在实现了农业机械化,麦秸和玉米秸都已经秸秆还田了,烧的都是村里板材厂剩下的边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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