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业电影和严肃议题中间寻找平衡点的尝试中,《一出好戏》在寓言和童话之间摇摆不定。
在似是而非的世界末日因事故而流落荒岛,一群人就此褪去了社会底色,一切秩序得到了重置,人们争夺资源与权力,最终呈现了一则社会寓言。这样的背景很容易让人想到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的《蝇王》。同样是因失事流落荒岛,《蝇王》中的主人公们是一群六至十二岁的儿童,开头单纯可爱,谨守秩序,也因此在逐渐剥离了社会性后走向更加惨烈的结局。《一出好戏》被网友戏称为“反向《蝇王》”,一方面是在文明和野蛮的两极切换中二者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另一方面是二者在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的终极拷问中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蝇王》剧照。在《蝇王》中,孩子们逐渐脱离了文明的约束,最终陷入野蛮与疯狂。猪头是孩子们献给林中未知野兽的祭品,也是人性之恶的象征。《一出好戏》中也出现了未知的野兽,但是不同于《蝇王》中人类恐惧的回响,《好戏》中对于野兽的恐惧最终被克服,并因此找到了出口。
在荒岛上的生活选项十分单一,观者所能预期的结局也不外乎两种:留在岛上,或回到大陆;而寻找归途作为解决生活基本需求之后的最终矛盾,总会被摆上台面,因此结局几乎是注定了的。在这个结局注定的叙述中,正如《一出好戏》和《蝇王》的区别,故事的书写即世界观的书写。
在《一出好戏》里我们可以看出黄渤的野心和矛盾。片中的隐喻丰富且明显,加入了一些荒诞的元素后更好入口,呼唤着观众进行对影片的分析和人性的探讨。但为了照顾商业电影的观影舒适度,这个社会寓言的讲述十分克制,可以说只进行了半场便点到即止。
《一出好戏》剧照,传销式的口号被嫁接到原始的荒岛上,产生荒诞的错位感最开始掌握权力的小王有着强悍的肢体和坚实的生存技能,位于原始社会秩序的最高点;不久后分裂出去的张总将岛上的社会推入资本时期。完成了工具的进阶和原始资本积累(大量捕鱼)之后,开始出现了货币,即扑克牌。两个派系相互斗争,马进和小兴坐收渔翁之利,带着工业文明之光一举成为新的领袖,甚至还颇带着一些宗教意味。在马进的就职演说中,资源枯竭的焦虑和寻找新大陆的宏愿成为了主题,由此殖民主义被列进了荒岛社会进程,然而也止于口号。
在影片的最后时刻,故事的寓言气息淡去,镜头从群像转而聚集在主角的个人选择上。作为唯一一个保有话语权、且知道世界真相的人,后期的马进蜕变为先知/救世主的形象:说出真相后被众人斥为疯子——仿佛是柏拉图洞穴寓言中最先出走,看到真实世界的人,正如之前的小王;最终在追逐中跌落山崖,以自身的献祭换得人类的救赎,过后还从海里复活——可以说是荒岛世界的耶稣了。这种处理的可行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马进和小兴的分裂:拥有权势后利己和利他的挣扎外化成了两个人的争执,观众就可以毫无包袱地选择马进作为共情对象,站在“正义的一边”,做出“正确的选择”,迎来大团圆结局。
小兴和马进,在前半的剧情中一直保持着立场一致,在掌握全局后却因为是否要救所有人发生分裂,仿佛是个人心中“好”与“坏”的对立的外化对于一个寓言来说,其寓意的呈现很大程度上是由结局延伸的。在《一出好戏》的结局里,观众很难结合前面的情节得出一个连贯的结论。尤其是最后,坐在礁石上的姗姗出现,爱情一跃成为主旋律,这和前面的寓言完全是割裂的:此前的各种社会隐喻都力求反映真实世界,所谓“人类简史”,而结局却自顾自地成为了一个“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所有人都毫发无损地回到了社会,保持友爱,公司发展喜人,马进收获了爱情,小兴忘记了一切——在一场残酷的生存体验中,没有流血或死亡,缺少对于人类情感的拷问,没有人切实地付出了代价,对于性一笔带过——这诚然和商业上的考量和拿到龙标的必要性脱不开关系。但正如影片的母题之一,故事讲述中的“真假之辨”由探索“真”出发,却最终落回了有些陈旧的“假”里。
《一出好戏》剧照,观众透过马进的视角,和他一起被美丽打动片中女性角色的设置十分古典。着了笔墨的人有三个:大胸女秘书,观众看了会心一笑;年老色衰的同事,每次错位的表白制造笑料;姗姗,马进的缪思,纯洁美好的化身,理想女性的符号,最主要的功能就是逐渐爱上马进,并在最后呼求真实,啊,爱情的力量让人充满了追求真善美的勇气。她确实像个仙女,具体的生活漂浮在空中,爱情以外的一切都被隐去不提,只剩下男性视角里特写镜头下的笑脸。她是美,是善良,是真实,观众透过马进的眼睛看见这一切——她只是个扁平的投影。她的对立面也经过了同样的扁平化处理:年老,丑陋,市侩,全是直观的、外表上的反义词,让人不由感叹创作者在塑造女性上缺乏想象力,又或者只是不愿深究。女性在这个寓言中只充当符号,在男性建立新社会时毫无话语权,也似乎没有发声的意愿,可能在观众和导演构建的社会想象中这是常态,因而这样的呈现并没有引起强烈的不适感。
《一出好戏》电影海报以上这些批评多少有些吹毛求疵的意思,但电影原本有相当的野心,可以顺着社会寓言的脉络一走到底,探讨人性的不确定性、善与恶的模糊边界,却规避了许多重要的,真正黑暗的元素,也放弃了在性别议题上做出些新时代的努力,转而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用“爱情拯救世界”大包大揽地接上了一个童话的尾巴,疾呼真善美,还是有些可惜。
飞地编辑 歪歪/撰文
题图:《一出好戏》剧照
编写: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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