恂先生：不学而知事 寡言而多佞

我看当代的学习青年常谈起“权柄”来，便不发一笑地伏听赐教，几闻“高士”论起长短，说起子曰诗云来，果有两分台样子，高台教化感便自出来了。恂先生却道不然，他抛给我几个问题，叫我不能回答。

一、哥白尼因提出“日心说”，被天主教会批为“异教徒”，火焚而死。

二、南明永历帝逃亡于缅甸，被吴三桂擒获，用弓弦就地勒死。

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带去火种?收割火种?

四、新文化运动的“废除汉字”有何理由，目标和方向是什么？

五、教材里鲁迅先生文章的删减，利害为何？

……

若干问题繁杂，不能一一诠释明白。但一、二在我来看，不过陈述句，在讲该历史时期所发生的两件事情罢了，何足称其为问题?恂先生则怏怏不悦，先批评了我的迂！再讲给我，关于我认知的极大缺憾。哥白尼的确是提出了“日心说”，但纠其地位和当时的具体情况，天主教会是不至于对他施加火刑的。

而维护“日心说”，多次同天主教会冲突的布鲁诺才是被焚烧而死的。况且还有一种说法，布鲁诺并非是坚持科学真理而慷慨赴死的，他是因为提出了其他的神，想要同天主教会整个神权体系抗衡，因势单力薄斗争失败才上了火刑架。

那第二个，恂先生讲给我时便愈发严肃了，他讲起了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问题，并阐明了为什么中国的历代王朝只宣抚而不铲灭，只藩属而不殖民。其一曰“强大使人飘”，炎黄子孙数千年来位居人类文明最高峰，雄汉盛唐，气象吞吐日月，孕怀山河。政治文明最早诞生了“制度化”与“使命感”的全民大一统思维。

强大自是兴盛罢，富裕罢，可总要在精神层面压制于他人，谓“尊王攘夷”，其深层意味便在无限抬高自己而贬斥他人。故“北狄”、“南蛮”、“东夷”、“西戎”，次序而出，西周所面对的少数民族，威武雄壮，屡次进犯。国人尽谓“犬戎”，意极尽侮辱。

其二曰“服了便不挨打”，因自持为天朝上邦，自是要求小弟服从，而其服从便无再打理由，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罢。而其顺从便上表称臣，年年进贡，中央王朝则爱抚有加，列封王侯，任其执政如旧。久之则互为唇齿，藩属国有难，中央王朝往往不会坐视不理。中央王朝有需要，藩属国亦是竭尽气力。

明白了这两点，便意料到彼时满清势如破竹，侵取河山，南明王朝日薄西山，永历帝回天乏术，逃避进藩属国缅甸。尽管情况恶劣到这般地步，缅甸王仍旧以臣之礼，迎接了圣驾。

不久后吴三桂铁骑踏进缅甸，国家破碎，社稷将倾，缅甸王不得已将永历帝交送给吴三桂，可吴三桂是万不敢就地弑帝屠君的。其一，毕竟在他国之境，而所杀者乃当今万岁，缅甸国民亦视作“君父”，仗义劫驾的军民许万千，不可意料。其二，毕竟世受国恩，面对主君，见面即弑杀，心尚不安，定然是聚攒怒气，胸腾中气，趁帝夜眠弑之。其三，毕竟一国之君，客死番邦，恐伤及天地神明之灵，扰乱大明十余代先帝之明。

所以，吴三桂是把永历帝押送至昆明，再用弓弦勒死的。我才恍然大悟，什么叫“把书读厚了”便了解分毫。恂先生微笑着，始与我讲起“权柄”来，他说当下的学习青年多是不学而知事，寡言而多佞。我又开始不懂了，不学习是怎么知道事情的?说话少怎么还积攒小人之心呢？

恂先生言讲当信息以一种“逼迫”的方式进入你的眼睛、耳朵，那么学习的动力也便泯矣。我觉得有趣，但见恂先生欲言又止，急忙继续问。他长叹一声，从桌角处抽出一张老报纸递给我，我翻看着，疑惑不定。

恂先生说你见这报纸缘何字小?我道字多之故。他说可看得明白无误么？我说白纸黑字，极为周正，字小亦无碍，况且年纪大的老人戴着花镜也能展看。恂先生曰善，又掷一体育杂志给我，我观了页面巨大的某足球明星头像画，其后十余页有介绍赛事情况的，有披露球星近况的，也有体坛八卦、内幕新闻的，好不热闹。

恂先生默然曰杂志览观何如?我曰酣畅淋漓，仅五六分钟罢，揽知塞北江南许多事来，随之欣喜不已。恂先生大笑曰你又怎知矣?愿闻其详，我望曰。他说你看那老报纸，一张大纸罢，前后两页，所载不过二三事。有的还通篇叙一事，下有校编、查检、负责团体、联系电话、评论员框等多方应之。还且不说通篇所叙之事有多少方面、人员、当事人以及团体说法、意见和公函、律师函、附属文件等等。

当你一字一字读罢，会恍觉在自己看来一件如此小事，竟有百千说法，合纵连横，甚是奇妙。这过程不说严谨、仔细、考究如何，也算得上学习，习后思考也能有所进益。可面对信息铺天盖地的体育杂志一类读物，落目便眼花缭乱，不必细观，眼球便拼命抓取资讯和满足人欲望的花边新闻，像海绵吸水般不顾清水污水，先充满自己便好。

的确的，看过后知道很多事情了，若以学习的心态逐一分析，细致研究，也算得进益。可信息的铺天盖地先收摄耳目，再麻痹神经，不叫反应。那么似此任由感官去感性理解，不去研究学习，知道百千件事情，不就像海绵把水全然挤出而无所剩么?

我始解“不学而知事”之意，又问“寡言而多佞”是何意。恂先生又把话题牵至“权柄”来，他说了一个词“苏维埃”，老大帝国，过去的。有人善于讨论大象的跌倒是跛足上又扎了钢刺，还是象牙被人们奉若珍宝。而不讨论，默然有所思者非思想家便奸佞小人，他通常要割下象耳扇风，拔下象牙换酒钱。

便自有人借前朝最后一位元帅逝世，犹自称奇，显于众人曰“曾记否，前朝曰苏维埃”，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人民安堵，皆先此时。寡言以待，不以时礼，皆言各自能善，犹显己能，况不读书，何知礼义甚深?像是一个未出过民巷的破落户，自打高桌，登临其上要讲世界政治经济，岂不笑哉。

我言讲奈何当世无救乎?恂先生说非也，书写四字于黑板，观之“差强人意”。我疑惑不解，细问之。恂先生说亦因“不学而知事”，观其表，不解其内，人多以为表“贬义”，所谓“这件事情办得差劲，没满足人的期待”。我浅笑曰非也，差，大致、稍微意，强乃振奋也，意谓“大致上可以叫人满意”，表达褒义也。

恂先生大笑曰吾若说定表贬义，汝有何对言？我亦笑言定要犯颜据理了。恂先生徐徐点头，言汝不正是救世之人么？我惶然曰才疏学浅，名微德薄，不敢堪任。恂先生曰汝可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不学而知事”皆虚妄矣，倘不立正知正见，被权威操纵，被谣言引领，被淫威胁迫，怎堪称“大丈夫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乎?又怎能见真理之光环，光环之真理耶?        吾再拜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