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对一种声音特别敏感，那就是小姑上工的钟声。
那时候我跟奶奶和小姑一起生活。我们吃的几乎顿顿是苞米碴子和咸菜豆。苞米进了村里的加工厂去皮，磨成小一点的颗粒，就是苞米碴子。冷水下锅，加上些红芸豆，我们叫饭豆，再加上那时候特有的碱，熬上两三个小时才能熟透。咸菜豆就是黄豆发酵后，和萝卜条一起腌制。
早晨，奶奶做好了饭，小姑急忙吃完，村中央的一口破钟就敲响了，社员聚齐，队长分派工作后，大伙就上工去了。
那口破钟，是生产队用废的一个马车轮子的钢圈，用铁丝挂在一棵榆树上。这种钢圈被石头敲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响亮而且传得远，即便住在村里最远的角落，也会听到。
破钟下面的地上有一块青石，那是队长捡来的，形状适合手握，队长用来敲钟的。后来不知被谁家的淘小子拿走扔掉了，队长只能上工的时候，道上随便捡一块。那时候村里都是土路，路边会有一些小石头。可用不两天，队长捡来的石头又不见了，他只能再去捡，直到附近的石头都被捡光了。有一天，队长在大会上发脾气，都是谁家的孩子，他奶奶个熊的！
队长鼻子气歪了，在下面的我们这些淘小子嘴笑歪了。大家都不喜欢那钟声，自然不喜欢那块让钟发出声音的石头。钟太大拿不走，石头可以。
半夜奶奶就起来熬苞米碴子，可是直到快上工了，饭还不熟，特别是芸豆，一点没有“开花”的迹象。奶奶就着急，一个劲地烧火。锅里咕嘟咕嘟泛着水花，掀开锅盖，苞米碴子和芸豆翻滚着，就是不熟。小姑也着急，有时候赶紧吃一碗没熟好的苞米碴子，赶在钟声敲响后出门上工。可也有时候，小姑来不及吃，讨厌的钟声就响了，小姑只好饿着肚子去上工。
苞米碴子这种饭，没有足够的时间是熬不熟的。那时候没有钟表，奶奶起来到外面看星星看月亮，以此来算计时间。阴天就没法判断了。早了，就熬好了饭，再回炕上睡一觉天才会亮，晚了，就来不及熬好。
那时候几乎家家都是吃苞米碴子，早晨来不及吃饭的大有人在，所以就经常有敲钟的石头不见的事情发生。
我们的力气小，个子也不够高，不然，就是那口破钟也会不见的。
钟声悠远而洪亮，从几十年前传来，现在一直在我脑海里响。
咚——咚——咚——
那声音今天想来并不讨厌，它是历史的歌声，是父辈的脚步声，是生活的火车头飞奔时的哞哞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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