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瀚勍
大概六七岁时,我们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讨者还不曾有悲悯之心,只觉得好奇,非要跟着他看,边看边议论,议论的无非是一些戏谑的话。
印象中乞讨者大多是盲眼的或瘸腿的老头,挨家挨户要吃的。每进一户人家总是那么两句话:“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好心人给个馒头吧。”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两天没吃饭了,不过,不管是不是都无关紧要,毕竟乞讨者都是要博取同情的,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肯施舍的人少。大多数人都会以各种托辞拒绝掉,比如“我们家也没有馒头了,打算蒸,还没蒸。” 也有些人直接将他们轰走“去去去,怎么找到我们家来了,到别家讨吧。”
不过也有好心的人家,不仅给他们馒头吃,给他们倒热水喝,临走时还会把几件不穿的旧衣服给他们。要饭的可真是感激涕零了,从粘满眼眵的双眼里流出两行浊泪,哎哎呀呀地感叹,“好人啊,你真是个好人啊!”这是我最初的时候见到的乞讨者,我相信这样的人是真的为了生存而要饭的。
我们村有个大教堂,是全县赫赫有名的总堂区,因此每逢主日或其他大的瞻礼日都有各村的教友络绎而来。不知那些乞讨者是怎样深谙我们教会里各大瞻礼日的,甚至弥撒的具体时间点,是上午还是下午,白天还是晚上都了然于胸。
届时,他们也就三三两两的来了,蹲坐在教堂门口,面前摆放一只铝盆或铁碗,等待由教堂出入的教友们施舍。这时的乞讨者已经不再单纯索要食物了,多数开始要钱,不清楚从什么时候,从谁开始悄然改变了这种格局。
在我们上五六年级时就不再揶揄这些穷苦可怜的乞讨者了,我想是我们的良知起了作用,随着年龄地增长,心智的逐渐健全,道德上决不允许我们那样做了。并且开始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也尝试着帮助他们了。多则三五块,少则几毛,总之是想尽我们一点绵薄之力,哪怕是减少他们一星半点儿的困苦,就算是值了。
那是上了中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赶巧是个周六,我们放假在家。吃过晚饭去教堂时,那些乞讨者早就在教堂门口闪烁的彩灯下左右排满了,我停步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有一张5块的和一张1块的,本想施舍1块钱就可以了,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决定把5块钱给他们。这大冷的天儿,都靠着墙根苦守,可不好受。
我拿着钱准备投放时又犯了难,这么多人到底给谁呢?我想,紧靠教堂门口的乞讨者应该会得到不少钱吧,因为他们的地段好,大多数人都会在进出教堂时随手投给他们。于是我特意走到长达六七米的队伍最后,投给了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男人,他的实际年龄应该还不太老,但是形容枯槁污秽,所以看上去像半个老头儿。我蹲下放钱进去时没说话,他或许也没听到声音,仍旧木木地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我没打扰他,起身悄悄离开了。
两个小时的弥撒完毕,接下来将是圣诞晚会,义工们在积极地准备晚会需要的设备和舞台。教堂内外装饰得灯火通明,马槽里的“小耶稣”可爱而又神圣,随处可见的圣诞老人和驯鹿玩偶呈现出一派隆重祥和的氛围。
我在教堂门口遇到几个朋友,他们不是天主教的,想进去观看晚会,可由于胆怯迟迟不敢进入,在门外徘徊了好久。这时他们看到了我,跑过来搂着我开心地又蹦又跳,因为我是内部人员,有我就如同拿到入场券。
我领他们从那些乞讨者跟前进去时,一个截肢的对一个盲眼的说:“早早的就来了,也没捞到几个钱,都说天主教的人心眼儿好,我看也不怎么样啊!” 听到这话,我跟朋友们停下来面面相觑,震惊到无以复加。现在的乞讨者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了?真是不敢想象。
什么时候他们乞讨已经不是为了维持生计而是为了发家致富了?“捞!”瞧这字眼用的,之前我们还是好心的施舍者,瞬间我们就变成了如同被贪赃枉法的官员剥削的穷苦老百姓一样了。其中一个朋友说:“刚才我也给了他两块钱,我去拿回来。”说着就要去,我伸手拉住他,说道:“算了,给他们吧。”他狠狠地剜了那个乞讨者一眼,被我极不情愿地拉着离开了他们跟前。
我知道这社会永远有真正的乞讨者,迫切需要讨要几个钱来穿衣果腹。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秉承着小时候的想法,力所能及帮助他们。可近年来总能在网上看到各种各样原本四肢健全,却假装残疾人,以博得人们同情的方式实施诈骗,导致我们现在对各种骗术有了很高的心理免疫。
去年冬天的一天,一个发小打电话,让我去他家玩儿,我闲来无事就过去了。我们一人一把躺椅,在他家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扯闲篇儿。
有个老头儿推开大门进来,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倒也很朴素,他说:“我是xx的,来你们这里打工,人家嫌我年纪大不要我,现在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跟你们讨几个钱,攒够车票钱我就回家了。”
事实上这种老掉牙的把戏,我们一眼就能识破,有好多种理由可以驳斥他的谎言。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打工必定不可能是一个人,难道同行的人都没钱了?再者,既然有家,何不跟家人打个电话想办法接你回去?再不济还有人民警察呢。
我们没有义正辞严地驳斥他,毕竟是个老人。朋友坐起身说:“我们也都失业了,没有多余的钱给你,走吧。” 他似是看朋友说得决绝,并且两个大小伙子在家闲着没事儿晒太阳,也确实像失业的,于是没再赘言,无可奈何怏怏地走了。
他走后,我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难过,或者说是过意不去。他真的是骗子吗?有没有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确实遇到了困难。后来我也宽慰自己,算了吧,不一定非要在他身上行善事,其他人也可以啊,世界上有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
可随之又有个难题困住了我,到底谁才是需要帮助的人?单从可怜无辜的脸上可以判断,并加以相信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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