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

四姨是几个姨妈中最乖巧漂亮的，温柔贴心，见过四姨的人都喜欢她。

姑娘时候的四姨，是村剧团的台柱子，样板戏里的女主角，都是四姨扮演的。“红灯记”里的铁梅，“智取威虎山”里的常宝，“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四姨演的惟妙惟肖。我那时候才四五岁，好几个唱段四姨都教会了我，别人逗我唱一段的时候，我会一板一眼地来一段。四姨喜欢我，喜欢唱戏，一句一段手把手教我。

冬天农闲的时候，村剧团里的人就开始排演。四姨认识些字，人又聪明，请来的老师教几遍，四姨就学会了。每当四姨穿着红花上衣，梳着一根油亮的大辫子，高举红灯在戏台上唱时，台下几百名观众掌声不断。我那时总以为四姨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不久，四姨出嫁了。姨夫家离姥姥家十多里路，村子里没有小剧团，四姨再不演戏了。

很快，四姨有了女儿，不到两年，又有了儿子。

四姨婆家也是山区，地瓜特别多。只要刨了地瓜，她们就顿顿吃地瓜，家家把摊煎饼家什都束之高搁。她们公社修梯田搞大会战，姨夫在工地一干就几个月，四姨也被动员到工地去做饭。

四姨的两个孩子还很小，一个不到四岁，一个不到两岁，没人给看孩子，四姨常常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照看孩子。深秋的天气已经冷了，有次下雨了，大人冒雨在工地上推土垒石，孩子小，没有挡雨的工具，四姨只好把盛饭食的盖帘顶在孩子头上。四姨因此被树为学大寨的先进典型。谁知道四姨吃多少苦受多少累。

不久，四姨得了严重的疾病。

我从母亲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好像四姨又怀孕了。快生孩子时才从工地回到家里。姨夫仍然在工地上。四姨想给孩人们摊些煎饼，自已月子里好给孩子们吃。于是四姨到离家不远的山上去搂柴草，当她背着一大捆柴回家的时候，肚子突然疼起来。四姨舍不得那捆柴草，她挣扎着背回家，一进家门孩子从裤子里掉下来了。早产的孩子一丝气息也没有，四姨又心疼又着急，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谁管四姨的死活？等几天后姨夫请假从工地赶回家，四姨已病得很严重了。家里没钱，只请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包了些中药，又因为孩子没活，四姨连个鸡蛋也舍不得吃。不到三十岁的四姨虽然保住了命，却成了个病秧子。

我那爱唱爱笑的漂亮四姨，一天天枯萎下去了。现在想想四姨的勤劳节俭，真是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