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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小时候，大家喜欢叫她“猫”。如猫一样的大眼溜精，漂亮可人，人见人爱。在她之前，那些眼前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我都不屑于多看一眼——她的哥哥，我的大外甥越越小时候，好像都没怎么抱过，只记得他很沉很沉，像个实心的大秤砣。
青青出生百天，第一次抱出去拍照，摄影师愣了一下，接着眼睛放着光，嘴里啧啧有声地赞不绝口：见过这么多小孩，刚满百天就这么眼角眉梢都带着俊俏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那时候我二十出头，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自由自在像一阵风，大把的好时光，无处安放的注意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是被绳儿牵着，抓空摸空找这个小人儿玩，乐此不疲。终于盼着她大了一些，郑重其事在自己自行车上安上一个小座位，一脸炫耀的表情，带着她满世界遛逛。
周末，我们一定是在公园玩蹦蹦床，玩海洋球。玩累了，抱着她公园的花丛散步，有一次就发现后面悄悄跟上了一群女孩子，躲在后面叽叽喳喳，被我发现了有些害羞，互相推搡躲藏，我回头朝她们笑了一下。她们知道被发现，干脆围上来大呼小叫：好可爱呀，好可爱呀！”——她们一路追过来就为了看青青的小模样儿，，一个个带着大惊小怪的表情，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被伙伴“啪”的一下打了回去。
后来，青青上学了。我就带她去图书馆看画报，图书馆的管理员和经常去看书的，都知道我有个漂亮的外甥女“猫”。图书馆的阅览室很大，凉爽舒适，我们可以在那里坐着看书看到到地老天荒。静悄悄的屋子里，对面有一人看了一眼青青，突然冒了一句，哎呦，这小孩儿太漂亮了。我抬头一看，并不认识此人，不知如何回应。这时候青青仰头看我，用她那小鸟一样稚嫩的小童音小声对我说——老姨，叔叔夸我漂亮！“哇，这小百灵鸟的小金嗓子是２４ｋ金的吧，那人叹道。一旁的熟人说，呵呵，你家小猫说的是鸟语。周围的人都被他的话逗乐了。
别人都在花前月下的青春韶华，我都在陪青青。即使这样，每次大姐接走她的的时候，还是会舍不得。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如果哪天下了班，一进到院子，看到盛着一半水的小塑料盆，或是散落着小勺子小铲子之类的玩具，地上一些未干的水渍——我都会眼前一亮，心头一暖。这情景一定是“猫”来过，因为这些是小孩儿玩过的痕迹, 不过看着这些 “淘气的踪迹”，想象她玩起来专注的萌样儿，常常会有几分失落……我妈就会说，“故意不收拾，让你回味回味”。
有时候我也会陷入矛盾。一方面喜欢听别人夸青青长得好看，另一方面，并不希望她的好看那么声名远扬人尽皆知的。因为人们都说，小时候俊俏的孩子，长大了会变丑。我大姐也一直这么担心着，现在想来真是杞人忧天。
我们娘俩不管寒冬酷暑都要出去疯跑。玩累了就搂着蜷在姥姥床上睡。额头碰着额头，彼此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她那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在这样的视角下，是连在一起的神秘星球，特别圆，特别大，特别的美艳。晶亮的眼神亮闪闪的，如同颗颗都打磨得八心八箭的一池美钻。和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过，我以为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无法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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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曾写道：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有说服力了，因为时间无需通知我们既可以改变一切。是的，时间会改变一切。多年之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孩。
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我和青青不过是对方的几分之几。我一直以为她的脸就是我最喜欢的小孩的样子，看着女儿熟睡的小模样儿，我才知道什么是精致得无可挑剔。
从那以后，我可是再也没时间带着目空一切的表情，花枝招展招摇过市了。告别了漫长的青春期，认真而笨拙地做起了忙忙碌碌的妈妈，就算一整天都不修边幅，内心也毫无压力。可是我的内心，从来没有如此踏实，无比真实的幸福快乐满足。从此真正体会到了春华是你，风雪是你，目光所至都是你的那种着迷。体会到了什么是天之大，唯有我对你的爱是洁白无瑕。
全部的爱和拥有，是一首歌中唱到的“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不管风雨的打击，只会用行动表示，全心全意”。那个出门就的化妆，不化妆就不出门的外貌协会会长，从此放下了所有偶像包袱，一心一意把精力给了孩子，目光坚定，信仰执着。再也无需美貌加持。
也正是这个时候，青青要上初中了，我大姐决定把她从县城转到了市里去读书，她的解释是：“妈妈要在能力所及范围内给你最好的教育”。青青第一次离开家到了陌生的地方，我则过着昼倒夜伏忙忙碌碌的日子，旁的再无暇顾及。过了不知多久，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时，惊讶地发现，青青倏地长大了——仿佛是影视剧的里的一个角色，从童年直接剪切到了青春期，然后不得不换掉演员一样，那个在我耳边叽叽喳喳鸟语莺声的小丫头，不仅是褪掉了婴儿肥，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有了少女的矜持和淡漠。
一个家境优渥，品貌出众的女孩子，去到陌生的环境，很容易招妒。学校也是个复杂的小社会，何况青春期无论是在生理上心理上，都是非常敏感脆弱的时期，青青在外地经过了漫长的适应期，她每次回家都会碎碎念念，把纠结的事情和烦恼倾诉一番，这时候我大姐就会说，你咋和祥林嫂似的，别那么玻璃心。
我知道她不开心，就抱怨我大姐偏心——为什么你儿子越越的时候，守在家门口上学，学校在哪你就在哪买房子，到闺女了，送到外面图自己省心。我大姐不服气：“我没有偏心，转学校，买户口，给青青既没有少花钱，也没少费事，
经历了离家独自承担的成长痛，青青变得更加乖巧懂事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低调稳重，不紧不慢，这让她那个雷厉风行的老妈极度抓狂——哼，吃个饭都慢吞吞，一碗绿豆粥，能陪走三拨客人。我就说，性子慢怎么了？这叫沉住气，吃硬饭。大姐看我一眼：受你影响就麻烦了，青青那天说长大了和我小姨一样不结婚，吓我一跳，我就正告她，你晚结婚行，不结婚可是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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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青青大学都毕业了。在离家很近的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员，同时备考公务员。考了几次都差那么一点，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和运气，一问起这方面的话题，要么躲躲闪闪，要么答非所问。我暗暗觉得，她的压力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她的妈，这个不怒而威的河道办主任，收了多年河道费，与各部门打交道，又有力度又有手段，站在那不用说话，一双眼睛都能让你坐立不安。青青面前似乎只有考公务员这个唯一选项，而且是她妈妈为她做出的选择。
既然敏感这个话题，不打听显得更善解人意。就是听说什么考试的风声，也假装不知道。青青和我的话题只剩下了美食健身。
晚上我带着歌儿出门散步，远远见青青拔直了腰板慢悠悠的骑过来，白衬衣牛仔裤，素淡清浅，车筐带着运动背包和水杯，是刚练完瑜伽回来。我不说话站那等，她看见我也很高兴，停下来说话。
要不哪天出去吃点辣的？我故意语气夸张地带着些谄媚。
好哒好哒……青青被逗笑了。
我们刚要展开话题，青青却机警地睃了一眼东边。我顺眼一瞧，这才发现，刚才还站在一旁的歌儿，不知什么时候溜出了十几步远。
我只好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向青青摆摆手，作了个电话的手势，就匆匆追上去，嗔怪地说：歌儿，咋不问姐姐好呢？
问了问了……歌儿敷衍着，面无表情。
一见青青姐姐你就成了面瘫脸，这件牛仔吊带裙还是姐姐给的呢， 不说嘘寒问暖吧，至少要礼貌。
……哎，谁要像你们那么做作那么沙雕。歌儿脸一扬，哒哒哒跑远了。
这小姐倆一见面还是这么较着劲儿。我都也不知怎样才能让她们友好亲昵一些。
她们的第一次交锋，是我女儿二十几天的时候，可能来的时候大姐一直在和她开玩笑，说从此你就失宠了，小姨有自己的小宝贝儿了。青青就撇嘴，直到进了我家。然后用这种负气的表情，极富挑衅的眼神儿，瞥了一眼襁褓中的歌儿。歌儿心有灵犀的捕捉到了这份敌意，对视片刻，哇的一声啼哭起来，如同下了一道逐客令，稚嫩娇小却毫不示弱。
青青嗖的一下闪到了客厅，像被弓箭弹射出去一样，不知所措，她妈妈哈哈大笑，看来你俩真是不对眼儿，别看妹妹小，也知道你来者不善。知道你在吃她的醋。
我吃醋？切！——青青使劲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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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从来不叫歌儿的名字，就是“那个小崽儿”， “那个小崽儿”管她叫“那个眼镜儿”，从月子里第一次过招之后，这两个小姐妹碰到一起，就是连眼神儿都在攻守各自的城池，小崽儿从来不相信姐姐的挑剔和说教，是“我这是为你好”。尤其是青青每次对她讲，要懂事听话，体贴妈妈这样的话题，歌儿觉得那分明就是挑拨离间。尤其不爱听她说的那句：看你把你妈累的。
她们每次见面都如此争风吃醋一番，我们也都习惯了。有时还常常觉得好笑。争宠罢了，女孩子嘛。也许过去皇上看那些妃子们宫斗，未见得都是心烦意乱，私底下说不定和我一样还有点得意洋洋……
有一年，青青和她妈妈旅游，回来后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一人一个样，给我的是一对防晒冰袖。歌儿看到一个卡通娃娃的手机挂件很喜欢，拿在手里眉开眼笑，青青劈手夺过去：这个是给舅妈的，别弄坏了。那我的呢？你一个小屁孩，要什么礼物?
大家都有，每个人都有，为什么只有我没有？
歌儿眼里一下子噙满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青青，这个冰袖给舅妈吧，把这个挂件给我。
小姨你别惯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天底下所有人都该听她的，多大个人儿啊……
歌儿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方寸大乱，赶紧央求：要不给我们玩一会儿，玩一会可以吧？我讨好似的去拿她手里的挂件。
玩会儿就拆巴了，你这么惯着她，我可不惯她。青青任性地扭过身去，挂件死死攥在手里。歌儿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哭闹得更加卖力，小脸儿涨的通红。
我觉得心情烦乱，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懂事听话的青青，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我抱起孩子冲出娘家的门，对着屋里喊了一声，礼物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这是我第一次对青青发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一个学龄前的小孩子较劲。我没有溺爱，教育孩子难道不是应该有原则的因势利导，无为而治吗？事事都让孩子顺着大人的意，无处不在的控制欲，有必要吗？执拗的母亲必然教出执拗的孩子，我不喜欢拧巴。
好在青青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对我记恨，我们很快就忘掉了那次不快，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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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歌儿也很快到了花季，青青就是再大一些的时候，离开的家。我们相聚在一起吃火锅，青青妆容精致素净，一双碧波清澄的大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现在同事们因为她的长相气质酷似欢乐颂里那个漂亮女孩“关唯尔”，都叫她“关关”。她的着装风格看上去，就是那种清清淡淡的无印良品性冷淡风，事实上长大后，她对自己的服饰妆容，近乎挑剔，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会笑话我的腮红涂的像皮卡丘。然后调侃自己的脸有点方，反而认为歌儿的小桃子脸尖尖的比较好看。歌儿如今也有了小少女的清秀模样儿，单眼皮丹凤眼，眼神清亮。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并排坐在对面，真的好幸福。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是要不要送歌儿去市里上学的问题。
不要送，小姨。青青坚定的说。
愿闻其祥，你仔细说说。我给她斟上果汁，一旁的歌儿自己拿起来倒上，已经完全不在乎我只关照姐姐了。
小姨，小崽儿这个时期很关键，如果这个时候营养跟不上，休息不好，心情差，对她的第二性征，身心发育会有影响，我就是反面的例子。
我没有想到，青青那么傲娇的端庄女孩儿，会这么大大方方的和我谈这些话。她一字一句，有理有据的帮我分析，我的话题出乎我的意料，我有点出神儿，
“总之，外面读书有利有弊，看你更看重哪一方面，我更主张小崽儿在家读书，你可以合理调配好膳食营养运动健身，学习上监督把控，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静静的听着，她讲的那些什么“各个时期的生活规律，饮食结构，与雄性激素分泌，对身体发育的影响”，以及“和青春期思想智力水平之间的微妙对抗”，“错失关键发育期的不可逆”——我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但我知道，她是一个把问题经过深思熟虑，才肯抛出观点的女孩。平时看上去安静平和，出言谨慎，绝不会轻易谈这些话题。现在不但帮我们仔细分析，而且不惜用自己试过的错，为歌儿的选择作参考，我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动。
我又想起大姐告诉我，你不要以为青青总是看你闺女不顺眼，她在家和我说，我就是想让小崽儿懂规矩，好好学习，懂得心疼我小姨，这样将来我小姨才能省心，才能有希望。——我大姐希望我不要误会青青。其实真的无需解释。我未见得全部懂得她的心，我只知道，到任何时候，不能始终带着偏见和自己的理解，去看待一切，你只需记得她的种种好。所以我从来没有误解过青青。很多的人一生，很多时候要消得无数的误解，才能迎来感悟和珍惜，才懂得懂得惦念、眷念和信任。我庆幸自己没有偏执，始终珍惜。
我看见青青细心地用纸巾擦去歌儿嘴角的一点麻酱汁儿，歌儿端起杯子，向姐姐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她们相视一笑，如两朵鲜艳欲滴暗香盈袖的花朵，硕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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