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将军赋
化妖(5)花莫离眯了眯眼看着方才明显一顿的女子眼底划过几分意味深长。
一个被囚困在这一方小院十几年的人,要到哪里去找人替她观赋启脉。又要拜何人为引路之师。这个女子的确与常人不同。但,就算如此他也还是没有看出这人有什么值得那人期许,让他跑这一趟。
‘在下自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外面一直传得小姐如煞神降世一般凶憎可怖,却不想传言误人,在下一时难以接受一个和世人‘不无相同’的步小姐罢了。’花莫离说的颇为刻薄,连云陌初都觉得不爽。
步冥生挑了挑眉,抬眼朝花莫离望去。压下脸上的郁色道:‘两位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和冥生说这些吧?’。这两个人无缘无故出现在她这院中,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件鸡毛蒜皮的事。要说这俩人没有别的目的才见了鬼了。
察觉两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云陌初暗叹花莫离误事。
花莫离向来在外面横行惯了,现在又碰上个倨傲的主。这一直被他藏的极好的恶劣本质简直暴露无疑。
‘的确有一桩事要与小姐说。皇兄已下了密旨召你兄长先于大军返回云都,彼时人以到了零玉关外,本王想大抵不出半月步将军就可归朝了。’云陌初弯着眼朝步冥生道。他想她应该是欢喜的吧。
可不是如他所想一般,欣喜若狂的却是她身边的丫头。而步冥生只是愣了愣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便没了下文。
竟然只有半月了。
步冥生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归期不定的将军,竟被一封皇帝密旨提早召回。步冥生心里紧了紧,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兄长,若是见了该如何面对。镇守边关的将军是否也和世人一样看待这个生而不详的妹妹。这些,冥生她都不知道。
人啊,都有那么一个夙愿。有些人大抵是上辈子的福报,总有那么一日会如愿以偿。而有些人却终其一生未能得偿所愿。
来生的夙愿不过是能有个为她遮风挡雨的家,能有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让她风霜雨雪总能有个归处。而已。可兜兜转转,二十二年的人生她努力过,期待过,也,失望过。最后的最后,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得到。临死之时她想。
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家呢?不要太多,只是万千灯火中一盏为她而亮的灯,只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只是一个盼她归家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她怎么可能没有期许,没有期待。
只是,有太多未知的东西,而她也从不想信所谓的血缘和亲情。如果这些东西真的可靠那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是今日的步冥生。
深吸一口气朝云陌初褔了福身‘劳烦王爷跑着一趟告知冥生此事。’
云陌初皱着眉怎么也压不下满心的疑惑。‘你不开心吗?那是你的兄长,他要回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欢喜?’
他想不通,那是她的亲哥哥,分离数年,如今眼见得以团圆,为何她没有半分欢喜的神色?只要她兄长归来她就再也不用受这些苦楚,会有人为她做主撑腰。为何她不开心呢?
花莫离瞥了云陌初一眼剑眉微挑,显然这也是他想问的。
步冥生看着他们,神色略显冷淡。甚至有些懒散的说道:‘兄长归来冥生自是欢喜的。只是当知我于兄长分离的时日太长了,不是一年,不是五年。而是整整十四年。要知道冥生今年也不过十四岁而已就算离十五也还差了四个月。王爷,十四年啊,就算再怎么血浓于水,我与兄长之间的情分也终究淡泊了些。’
他们之间虽然血脉相连,可这中间有这太多的距离,他们隔着十四年的光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生与死。
云陌初看着步冥生久久不语。他自以为她征战在外的兄长归来,她会开心,会期盼。却不想他忽略了一点,那是时间。十四年啊,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成长为眼前长亭玉立的少女,让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成长为征战一方的将军。十四年就算有再多的期盼也都磨平了。
云陌初从来对时间没有太大的概念,如今他只觉得,
十四年,太长了。
云陌初看着她,突然有些心疼。他想,若他早生些年是不是可以拦下皇兄让那少年人去边关的旨意,至少可以晚上几年。
晚上几年。让眼前这个少女可以有人疼爱,有人依靠。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如此淡泊冷漠的姿态。她应该过的好些,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困在这破败院落中受人欺辱。
他想,当年,皇兄是错的,那个说她不祥的道士是错的,花莫离是错的。当年她不过刚刚出生,只不过生不逢时罢了。与她同日出生之人又何止千千万万。
她,又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云陌初深深的看了步冥生一眼,退了两步,恭恭正正的朝步冥生施了一礼。
步冥生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一时愣在原地。一旁的寸心惊的捂住了嘴,看了看冥生又看看的那朝冥生施礼的墨王殿下。不知所措。
花莫离瞪着眼,只觉得匪夷所思。一向尊贵的墨王殿下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步冥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墨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步冥生伸手去扶,指尖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袖,却听那人抬头看着她道了一声:‘抱歉。’
步冥生诧异的望着这个年轻的亲王,收回去扶人的手,有些困惑。
抱歉?抱歉什么呢?堂堂亲王竟对一闺阁女子施礼,竟只为道一声抱歉?
‘墨王殿下这是何意?冥生自认为与殿下并不相熟,更不认为殿下做了什么对不起冥生的事。殿下此举实在不妥。’步冥生紧了紧手,换了对云陌初的称呼。她想他是听的懂的。听得懂她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那尊贵无比的身份。
堂堂一国亲王的抱歉,步冥生可不认为她自己受的起。
‘本王代皇兄,代朝廷,代天下百姓向步小姐道歉。当年皇兄不该让年仅十四的步将军去边关,害的步将军早早经历磨难。累得步小姐出生不久就失了依靠,过这如此委屈的生活。而你也并无过错却要被万民曲解误会。让步将军去边关是皇兄的错是朝廷的错。而百姓却一边享受着将军拼死守下来的安宁还要一边贬低侮辱他的妹妹。如此是百姓的错。’云陌初看着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说得好不认真。
步冥生看着眼前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花莫离诧异的拉住云陌初:‘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贵为一品亲王此话可是你能说的?你那皇兄在你身边上上下下安排了多少眼线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这话传的皇帝耳朵里你还活不活了。’花莫离皱着眉一串密音传入云陌初耳中,一边说着一遍朝暗处使了眼色。
暗处几道影子闪过边没了声音。
步冥生看着他们也知道云陌初此举不妥,代天子道歉若让人知道岂止是以下犯上的罪过。
云陌初直了身子抬起头神色坚毅:‘本王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然任何罪名本王都承受的起。’
‘你…’花莫离抖这唇在也说不出半句话。他怎么不知道他说的没有错。
可帝王的猜忌之心又是何等可怕,当初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都容不得,何况是你。一个完全可以取代他的人。
步冥生忽然笑了。幸这天下还有几个不是薄幸之人。
‘王爷可容冥生问您一句话。’她看着他们笑得灼灼。
‘你问。’
‘王爷可知此为何处?’
云陌初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答道‘镇国将军府。’
步冥生轻笑道:‘是了,镇国将军府。王爷可知这府门上的匾额并不是为兄长一人所立。那匾额上的五个大字是我步家数十年来无数人用鲜血所换。这代表我步家忠于朝廷忠于百姓忠于圣上。我兄长为臣,遵从圣上旨意实乃理所应当。我兄长为民,为国效忠实乃理所应当。我兄长为将,固四方疆土守祈云边关实乃理所应当。我兄长为步家人,承步家铁血以圣上为重以朝廷为重以百姓为重以疆土为重。抛头颅洒热血实乃理所应当。即乃理所应当之事,王爷又为何道歉。将军百战死才换来数十年安宁。冥生自然也在享受这种安宁,如此王爷觉得何错之有。我步家世代为祈云之民,世代为云家之臣。为臣为民我步家都已竭尽全力,对错与否我步家人都对得起当年太祖皇帝的知遇之恩。我步家无愧太祖,无愧祖上,无愧本心,无愧朝廷。至于其他,即是欲加之罪,那又何患无辞。’她悠悠然的说着清清冷冷的声音里带着褫夺人心的力量。话如利剑,只指人心。
四个理所应当,一句将军百战死。道尽为臣者的世代衷心和委屈。
步家世代衷心辅佐帝王,开国之时便在太祖皇帝身旁为其殚精竭虑披甲挂帅征战四方。从开国到如今,这个国换了三任帝王,经过了八十余年的岁月。可步家却始终都在。祈云的疆土一扩再扩,是步家人刀林剑雨换来的。祈云的边疆一守再守,是步家人以铁血铸成围墙。
如今已不再是战火连年,可步家却不似兵荒马乱之年的兴旺辉煌。偌大的府邸除了年少从军的将军,竟再无一人能撑起门楣。看看如今繁荣昌盛的国,看看那安居乐业的百姓,看看高高在上的帝王。再看看如今的步家,是何等的凄凉。
当今的圣上不是当年的太祖。今日的步家也在没了当年的辉煌。可就算只剩一人那高坐龙椅的帝王也容不得。
步家军威太圣,已经不是那一道虎符和巍巍皇权能左右。所以帝王下了那冠冕堂皇的旨意,代父之职。
呵,怎么代?步卓云在世时是同领十万步家军的主帅。岂是一个少年人能够替代的。说是代职,实则流放罢了。
帝王受意主帅空缺,又有谁会去理一个流放军中的少年。
帝王的算盘打的响亮,但却高兴的太早忽略了这个少年骨子里淌的是步家的血。当年的少年以成为同他父亲一样手握军权的将领。却是比他父亲更让人头疼的存在。悄无声息的就夺回了兵权,立了军威。更是在逐马关一战用以三千兵力相对敌,没出六日便亲手取了北昭名将卓楼首级。一战成名,等帝王在想起时却是为时已晚。
冥生想,即知伴君如伴虎,若步家先祖早知步家会落得如此境地,可否会后悔当年伴在太祖左右?
两人看着步冥生突然沉寂了。此刻二人都明白话已至此已是多说无益。
步家已对云家仁至义尽,若云家执意过河拆桥她也无话可说。
只是,若这天下换一个主人是否就不会如此。比如眼前的云陌初,若他为皇,步家绝不至此…。想到这步冥生被自己想法惊了惊。
真是,天下兴亡与她何干,想这么多做什么。
花莫离敲打的扇子一瞬不瞬的打量着步冥生。
十几年不得出竟还有如此眼界、胆识和魄力。身处困境也游刃有余,动起手来也是巧笑嫣然毫不留情杀伐果断。足够强大,足够沉着,足够冷漠,也足够猖狂。不愧为步家后人。如此气韵,放眼祈云乃至四国也少有人能与之比肩。他竟少有的看走了眼。
更何况如今她不过十四岁而已,还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可能,若是放她成长下去会如何?他竟隐隐开始期待起来了。
看来的确值得他的期许,他也不算白跑一趟。确实值得。
冥吗?也许你们真的有缘,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花莫离更是笑意悠悠。见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摇起扇子朝步冥生道:‘你就不问问我是来干嘛的?’
步冥生抬眼看他有些不明所以:‘花公子难道不是陪着墨王殿下来的?’
‘啧,你当本公子是闲人一个吗?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来陪他。’花莫离咂着嘴道。
云陌初挑了挑眉,望着他。分明是在说:难道不是吗?你本来就是个闲人啊。
花莫离白了云陌初一眼,大有你才是闲人,你全家都是闲人的意思。
撇着嘴道:‘本公子是替人带句话的。’
‘谁?’步冥生微微一愣,连声音都低了些许。
‘一个不听话的病人,也是,你的救命之人。’花莫离神色莫名,微眯着的眼也愈发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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