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落寞贵族在人间追求真善美无果的故事。
人间失格,顾名思义,是表示在人世间失去做人的资格,呼应作者“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观念。作者阐述的做人资格包括不限于真诚、表里如一、自爱和爱护他人、自尊和尊重他人、深入思考、独立判断、敢于质疑、勇于拒绝、直言不讳...等等,在浑浑噩噩的世界里,不谄媚、不取悦、不苟且偷生、不趋炎附势,努力追求并做到真我,听从内心真实的声音。
很显然,主人翁叶藏没有做到。
这是作者自传体性质的小说,他用三张代表叶藏幼年、青年、壮年的三种状态的照片作为引子开始小说,描述了自己荒诞、滑稽、无耻的一生。作品发表同年,太宰治自杀身亡。
他用叶藏这个身份,解读了自己与周围环境的关系,阐述自己如何艰难混迹在世人这个物种当中,如何明明白白地取悦世人以获得片刻残喘的自由,如何通过各种方式企图融入世人最终未能如愿,随后通过喝酒、抽烟、嫖娼、药物来麻痹自己,逃避真爱,放浪形骸,终至毁灭的过程。
在叶藏27年的光阴里,他一直试图找到在人间安心立足的方法。或许遇人不淑,或许内心过于敏感脆弱,亦或者作者所处在明治维新至二战期间这个大环境,正是贵族衰亡谢幕的过程,所以他内心的纠结挣扎在这步抑郁文学作品里格外突出。跟春上村树青春迷失不同的是,太宰治的挣扎更扎心,更跌落,更沉重。
对于人类,他害怕得过于矫情,又真诚地令人心疼,就是这样的矛盾集合在太宰治身上。因为用心,所以痛苦。鲁迅说:精神的洁癖,让像太宰治这样的人容不得半点伤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卑微而自由。他想要打破什么,却没有方向。他的痛苦在于他用心看着这漆黑的世界。
让我们一起来感受下这个卑微敏感的灵魂和他身边的世人们。
春风卷起了沙尘,刮破了风筝的脸,可它还是紧紧缠住电线不愿飞走。我看不懂世人,他们也不屑于懂我,但我依然对世人心存着爱。
所谓的世人到底是什么,是人的复数吗?那么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事物,对此我一直无法弄清,只觉得这世人是强大、严厉又可怕的东西。
在太叶藏的眼里,世人虚伪、做作、趋炎附势,没有半分真意。他害怕跟这些人交往,害怕他们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逻辑,害怕他们面对世界的多副面孔:父亲的追随者在背后议论他的开幕词索然无味,当面却说太精彩了;崛木正雄在叶藏有钱时追随他获取快活,又在他没钱以及面临崩溃时落井下石;比目鱼在叶藏跟家人断绝关系失去经济来源后,把他兄长们给的钱当成自己对叶藏的施舍,还闪烁其词隐藏他父亲资助他继续读书的真实情况...
世人的面孔在叶藏眼里是扭曲又恐怖的。他既看不懂又害怕,在他们面前,他时常感到渺小到不值一提:“世人对我无所谓容忍和不容忍,也无所谓葬送和不葬送。我是比猫狗还低级的生物,我是只配在地上慢慢爬行的蟾蜍。”
然而,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保留对他们最后的爱。
对此我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是插科打诨,用滑稽来讨好众人。
这是我在向人类求爱,也是我对人类最后的爱。我对人类充满恐惧,却没法让自己死心,然后放弃。于是,滑稽就成了一根细线,维系着我与人类的联系。表面上,我总对人笑脸相迎,可在我心里,却是在为人类拼死拼活,以高难度的动作汗流浃背地提供最周祥的服务。
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缺乏爱人的能力,所以习惯性的选择逃避。我是懦弱的胆小鬼,是一个连死都不配、恬不知耻的蠢货,也就是俗话说的“行尸走肉”。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叶藏在人间迷失,在烟酒、女色、非法活动里寻找安全感、归属感和片刻欢愉。他一直视自己为异类,所以那些非法的、罪恶的东西反倒在他眼里显得很亲切。
“有个概念叫做‘犯罪意识’我一生都受这种意识折磨,这种意识又像是我结发的糠糟之妻,和我携手在人间过着清贫却快乐的生活,成为我或者的另一个姿态。”
“对于我这样一个男人,隐秘的地下活动带来的那种神秘气氛总会产生奇妙的安全感,令我心旷神怡。换言之,吸引我的不是地下活动的目的,而是它本身。”
然而,碰到幸福时,他唯一的出口却是逃避,他觉得给不了世人眼中期待的幸福。
* 他和常子一起相约死亡,他获救了,常子死了。
* 他和静子在一起,静子帮他打点一切日常,日子温馨幸福。然而没多久他便酗酒,像个无赖一样亲吻女服务生,花光所赚的钱后,把静子的衣服偷出去当掉,继续买酒吃。经过三个夜不归宿的晚上,终觉得羞愧,悄悄溜回去,听到静子和茂子(静子5岁的女儿)的对话后,仓皇而逃,再也没回来。
“爸爸为什么喝酒?”
“不是真的喜欢喝酒。爸爸呀,是因为人太好了,所以才...”
“好人都要喝酒吗?”
“也不是吧...”
“爸爸一定会吓一跳!”
“也许会不喜欢它呢!你看,它又从箱子里跳出来了。”
“像急性子的阿平一样。”
“是啊。”
我听见了静子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的幸福笑声。我把门打开一条缝朝屋里偷窥,看到一只小白兔,正在屋里蹦蹦跳跳,那母女追赶着它。
* 他和吉子结婚了。某一天,崛木正雄到叶藏家做客,下楼时看到吉子受到商人的性侵,便返回来告诉叶藏,叶藏顿觉呼吸急促,心中默念“这不过人类的本来面貌,没什么好怕的”,告诉自己冷静之后,本能地选择站在楼梯口,无动于衷。
这里反映了多种人性的交织。天真无邪的吉子,因为轻信他人而受到侵犯,使纯真这种品质成了罪恶;懦弱的叶藏,因为选择冷眼旁观,致使妻子遭受凌辱,在之后又因为对妻子曾吸引自己的品质:单纯,产生质疑,沉迷酒精,而后又陷入毒品;而所谓的“朋友”崛北则在悲剧发生时第一时间做的不是阻止,而是跑上楼通知叶藏,更是骨子里带着自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旁观者看笑话的人类本质;而那个商人,则在犯了罪以后逃之夭夭,也许在世间某个角落继续作为“世人”心安理得地生活...
这里带着叶藏极大的质疑、愤怒和绝望。
这位妻子受到侵犯仅仅是因为她的善良与纯真,而且恰恰是这种品质吸引了对方来成为她的丈夫。天真无邪是罪吗?
奇怪的是我对那个商人一点都恨不起来,我恨的反倒是崛木。他没有在最初发现时做些什么来阻止,却跑到屋顶来通知我。在那以后每个难以入眠的夜里,愤怒都让我痛苦地发出呻吟。
我是一个罪恶的化身,会把不幸带到任何地方,并且没有化解的办法。
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了,别人就会被伤害,在心里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正是由于我始终带着这种为取悦别人而生的小丑面具,最终彻底沦为不值一提的小丑。
奇怪的是,无论别人送我什么,喜欢和不喜欢我都不会拒绝。无法说出自己的感受,无论喜欢还是讨厌都是一样,这种感觉让我非常痛苦,每次都陷入挣扎中去。可以这样说,我失去了对最简单事物的选择能力。我想,这种性格上的缺陷,正是我如此可耻地度过一生的原因。
叶藏唯一一次拒绝别人递来的东西,是在他被送往精神病院,他的妻子把还没用完的毒品(她以为是壮阳药)递给叶藏时,他拒绝了。
纵观他人生里输数不清的或重大或细微的决定里,唯独缺了直抒胸臆这一条。不畏人言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勇敢争取自己利益,拒绝让自己不适的行为...这些品质,在叶藏27年的人生里都缺席了。他对自己的性格特点了然于胸,看的透彻,却从没勇敢地迈出改变的那一步。
他年少时受到过佣人的侵犯,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虽然他没阐明具体那种虐待,但从作者文字描述里,足以知道它的摧毁力度。“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对幼小孩童做出如此行径,是人类所犯罪行中最为邪恶、下贱与残酷的。”加上作者敏感的性格上,这种伤害一定是致命性的。
而作者的父母却在他最需要爱的时候,没有伸出援助之首,在作者心里只是一个不被信任的角色,是何等的可悲。
“假如我是个敢于说实话的人,我一定把他们的罪行告诉父母,但问题在于我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无法完全信任。而且我从不向任何人‘诉苦’,无论是父母、警察还是政府,我认为毫无用处,最终都会被那些老于事故的家伙打败。”
“也可以这样说,我之所以不揭露男佣女佣们的可恶罪行,并非出于人类的不信任,更不是由于基督教教义的影响,而是人类自己对我这个叫叶藏的人,封闭起信任的外壳。即使我的父母,也总是让我看到他们令我费解的一面。”
“那时候,家人无论怎么责怪我,我从不辩解。因为就算一句戏言对我而言也像是晴天霹雳,让我为之疯狂,哪里还谈得上还嘴?对于我,他们的批评始终是对的,错的一定是我。我沉默着接受外界的攻击,内心的另一个我则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每个人心里都曾住过叶藏的灵魂。
不论正值豆蔻年华,还是已过耋耄之年,我们活在这世上,都经历过脆弱、孤独、不被理解的时刻,所以每个阶段读《人间失格》都会读出不同的感慨。那些卑微的心理状态,时而能让人感同身受,时而会有怒其不争的气愤,而每一种感觉都那么栩栩如生。我们不是太宰治,注定体会不到他那个阶层、环境、年代里他所感受的孤独和绝望,而每一种新的感悟都是结合自己的经历、时代、事件有感而发,这就是一本书的价值,在一个全新组织的环境里,依然有鲜活的张力。
幸好,我们还对未来充满希望。对友谊的理解也不是“互相轻蔑却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面目。”面对不公,敢于伸张正义;时刻提醒自己要坦诚面对内心需求,活的磊落而自由。
合上这本书,站起来,笑着开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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