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张宁实在没想到，当年最容易沉迷网游的年龄他心无旁骛，可告别学生时代好几年以后，他反而中了网络游戏的毒。准确地说，是中了某个游戏的毒。

都怪《彼岸》游戏宣传片里的风景太美了，在这个森林早已绝迹、天空一片昏黄的时代，所谓风景都已成了传说，不能亲眼得见，在虚拟世界体验一下也是好的。

当他亲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泼在脸上，那种沁凉的感觉仿佛渗进了心里，当他从树上摘下一个沉甸甸的苹果，啃一口，酸甜清脆的滋味立刻征服了被营养糊荼毒已久的味蕾。

就这么一体验，张宁已经欲罢不能，在这个上古背景的游戏里花的时间越来越多，还买了游戏专属头盔——比通用传感器效果更好。后来，跟所有故事一样，他遇见了一个姑娘。

不同的是，这姑娘是个NPC。可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就像是真人扮演的角色一样。张宁发现自己感情的时候，明知是毒，却贪恋她的温柔滋味，暗地怀着侥幸，以为自己能浅尝辄止，渐渐被吸引得沉溺其中，终于不可自拔。

可是联邦法律规定，虚拟游戏每天在线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除非你是游戏工作者。张宁早已不满足于这点游戏时间，于是当彼岸公司招募员工时，张宁给所有职位都投了简历。

出乎意料的是，以他乏善可陈的教育和工作经历，他居然第二天就收到了面试邀请，还是“全息脑域体验官”这个听起来就高大上的职位。回答一些关于游戏的问题后，他顺利获得了一次试用拟真度100%的游戏舱的机会。

从游戏舱出来，他迫不及待就要求签正式合同，这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全天候游戏，还发工资，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对游戏提出改进意见。

不过浏览合同时他发现，有一项条款，写着“甲方已预先告知乙方可能存在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长期游戏导致的肢体活动受限、思维迟缓、精神异常等问题”，还有一项写着“乙方自愿参与甲方进行的模拟脑波上传研究项目，并对研究中出现意外的可能知情同意”。

他对此提出疑议时，人力部经理推推眼镜，笑道：“你在家玩游戏，时间久了也一样头晕眼花啊，这只是预防条款罢了。”

“那这个脑波上传又是什么？”

“就是游戏过程中会扫描你的脑部活动，收集你的思维模式投入数据库，作为NPC行为模板，说不定哪天，游戏里就多了个叫张宁的书生呢。不过你也知道，现在联邦法对游戏公司有多严苛，这些条款其实都是为了应付上头。”

张宁憧憬着与他的NPC姑娘双宿双栖的幸福生活，拿过合同，电子签名、指纹、个人终端扫描一气呵成。

人力经理热情地引他参观公司，这公司福利简直好得让他不敢相信，他住1135号宿舍，单人单屋，独立卫浴加全息游戏舱，冰箱里各种口味的营养液应有尽有，唯一的缺点是位置比较隐蔽，采光差些。不过他这种宅男根本也不需要阳光。

宿舍外面还种着一大片非常罕见的自然植物，一种红艳艳的花，茎杆笔直，没有叶子，花瓣蜷曲而优美，花蕊横斜舒展。

张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人力经理似乎听多了新员工类似的问题，熟练地介绍：“这是跟咱们公司合作的生物科技公司还原出来的上古植物，红花石蒜，又叫彼岸花，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得用特殊的肥料才能开花。上古的时候有个传说，见过彼岸花的人，都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把这种植物说给NPC姑娘听的时候，张宁又加了一句：“可是，我已经够幸福啦。”那天他从公司出来，辞了原来的工作，退了租的房子，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收拾好——加上游戏头盔也只装了一个手提箱——直接住进了公司宿舍。

此时，他的角色正躺在逍遥谷一棵参天大树斜逸的树枝上，枕着他情缘的腿。微风习习，花香浮动，树叶洒下浓荫，喝一口甘醇的美酒，望着NPC姑娘那完美无暇的容颜，温柔的眼波，他只觉得自己别无所求。

“1135号目标脑波就绪。思维模式已扫描，记忆清除开始。”彼岸公司开发部某间机密研究室里，光屏前打盹的研究员按掉语音提醒，揉了揉眼睛，看看已经走完的进度条，对着耳麦吩咐一声：“1135号脑波捕捉结束，身体照旧处理。”

研究员熟练地敲了几个键，将新获得的脑波与张宁的游戏角色绑定，躺在逍遥谷里树枝上的男性角色再次睁开眼，坐起身来，新的100%拟真NPC诞生了。

两名工装健壮男子找到张宁宿舍，打开游戏舱将他裹起来抬走。其中一人小声嘀咕：“唉，李哥，你说这虚拟世界真这么快活？什么脑波上传，这不就是自杀吗？”

老李叹口气：“管它呢，反正咱没那个钱买游戏舱。”

“刚才那宿舍里不是有头盔吗？要不，咱也试试？”

“你也想死啦？”

“就试一回，怕什么的……”

彼岸公司某间绝密研究室，上千个透明玻璃罐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罐子里装着一只裸露的粉色人脑，沟回宛然，连接无数电极，线路终点正是《彼岸》的游戏服务器。

1135号宿舍编号换成了1136号，宿舍外的花圃里，一片盛开的红花石蒜新施了肥，在柔和的循环风中微微摇曳，格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