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亲经常对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年时,我也要去摆个摊,挣点钱贴补。首先摆个家乡小吃摊。煮螺蛳卖给工地,去买给公社为我村挖渔塘的大工地上去。
八十年代初,农村。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顺着坑坑洼洼的土街往小溪跑,夏日白花花照在低小土屋的墙上,成千的人都在公社的组织下,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来疏通我村东边的河道,再在河道宽敞的一处挖掘四个池塘,让我村集体经济搞活。
我与小伙伴们在清澈小溪便疯了起来。小溪如银练,水波不兴。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芦苇荡优雅铺展开绿地毯,水鸟悠扬地鸣唱,溪前有小儿卧剥莲蓬。田野葱茏,路旁野花灿欲燃。
于是我们赤条条地在小溪摸螺蛳,一摸一捧,放入草筐中,后潜泳比赛,我弄根芦苇含在嘴里,小伙伴们纷纷败在我的手下,他们每个人因赌输为我割草一捆。最后我们每人背着满满一筐草回到队里,换得工分二分。
捡起那满满一筐螺蛳,找来锅与柴。在我们急切地等待中,热锅中的香开始氤氲散溢。
煮熟后到公社工地去卖!顺着大喇叭的声音看,就看到了工地上。工地上社员成千上万,在我村附近进行着全县的平山造田大会战。红旗飘飘,肩挑车推,高音喇叭正唱样板戏。
我们煮的两大盆螺蛳自然不愁卖,卖了几元钱,大家都说好吃。我们也吃些品尝,感觉香辣劲爆。
只到现在我们再也没吃到那么好吃的螺蛳了!回想起来,到今还唇边留香。
后来我挎着小篮子卖菱角。
深秋,我十一二岁,与四姑三姑和我四叔便起一大早,带着黑窝头,拉起地排车到那湖边。湖离我家十几里路,是八里湾的东平湖附近,也就是《水浒传》里水泊八百里遗留的水洼地,一望无垠的。生长成片成片的野菱角、鸡头米、莲藕。最多的是沼泽里漻洼地里的菱角,那绿油油的菱角秧在水里招摇,一丛丛一簇簇,它那宽长的秧像绿油油的长春藤,柔软而脆。
天还麻麻亮,四叔瞪着牛眼高声对我说:“菱角秧收割晾晒干后,与粮食掺杂,可作黑窝头哩。”
我们开始采菱角。几个人下水去,四叔看着妹妹们站在水里,下巴冷得哆嗦,打气说:“不能怕冷的,我们快点!要是别人都上来了,我们就捞不到了。”四叔喝口老酒,领着几人用绑着绳索的抓钩,钩住菱角秧,齐用力,往岸边拖。这样拖拽着到岸边,往往能弄一大捆菱角秧。
看绿油油的菱角秧挤满了菱角,它黑青的皮,鼓鼓得如元宝。我就在岸边来来往往地往车子上装,他们急急地采。
我伸手一个个把菱角摘下来,菱角沉甸甸的,剥去外皮,粉白的元宝似的,丢进嘴里,脆脆、鲜甜甜,满口溢着清香的甜汁儿,我唱起了奶奶教我的童谣:“菱角秧,长又长,串起一串大元宝。菱角皮,剥干净,要吃还吃菱角仁。菱角仁,真香脆。煮熟吃,更面脆。吃不够的大菱角,可别忘记剥掉皮。“
到中午,我们就满满地采了一板车菱角秧,秧上带着很多很稠密的大菱角。
日头偏西,饥肠辘辘,我们吃些窝头喝点冷水后,急着往家赶路。
走到家时就傍晚了。我们一家人齐动手,摘菱角煮菱角,我们第二天就分头挎着竹篮,盛上菱角去走村串街叫卖。
我走在街上只是低着头走,害羞地得根本张不开口来吆喝。跑到田野里,看四面无人,大声喊:”买菱角啦。好吃不贵。五分钱一大茶碗。“喊多时,感觉胆子渐渐大了。重新进村串巷叫卖。
于是小巷里便传来我长长短短的吆卖声:“菱——角啦,菱——角唻——”声音清脆悦耳,裹着晨风里一缕水气,像那甜生生、面津津的菱角味。
乡邻看到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瘦小的少年,蹲在挂满笑裂的枣儿的树下,守着一竹篮子菱角在叫卖。竹筐里的菱角煮得青灰色,饱满得如大元宝,诱引着几个人驻足选购。我口甜,喊:”叔叔大婶,尝尝吧!不好吃不要钱。”他们就欢喜地品尝,露着满意的笑,都夸说好,于是争着买。
一穿着灰色土布对襟的大婶,放进嘴里一个白胖的菱角,津津有味吃着对我说:“小孩,人往往扎堆买。人越来买,人就来得越多,越好卖。”
我得了经验,在开始时,给他们装得茶碗满满的,还再搭几个。于是在街上我用茶碗从竹篮子里装菱角,倒给四面围拢来的大人小孩,然后收钱。一上午就卖完了,下午继续。
生意很红火。后来又随着大人采了几次菱角,钱没挣多少,却敢于叫卖,敢于出地摊了。
到我十三岁,少年出摊正当时。我让父亲做冰糕箱子。父亲是个能木匠。很快就做成了。那是一个染成白色的大木箱子,让父亲用红漆拓印上“冰糕箱子”。
我用自行车驮着冰糕箱子,到县城去批发了冰糕,再用厚实的小棉被子捂实。就骑车到村里叫卖。买冰糕的往往说:“大热的白天,吃上一块绿豆冰糕,真舒服的。”我总甜甜地说:“那是那是,五分钱一块,价格便宜包好吃凉爽。”
生意最火在麦收时。烈日炎炎似火烧,在打麦场,在收割麦子的地头,人们老远就喊:“卖冰糕的,过来。”我与自行车高得差不多,费劲就推着冰糕箱子跑过去。他们往往买十几块冰糕,看着他们吃得高兴。我的生意出奇地好,当天能把冰糕卖完。
再后来的秋天,我从苹果园里,几乎不用本钱,驮回来几大袋子青色小苹果。推着沿街走村地叫卖:“五分钱一个大的,二分钱一个小的。”
我的吆喝是对孩子们充满诱惑,那时没有什么零食吃,他们听到,往往就拖着鼻涕跑着围拢过来,纷纷递上几个分壳,我就按个或大或小地卖给他们。他们就急着往嘴里塞,吃得香甜,别人就馋得眼放光。没带钱的就急急忙忙回家,翻箱倒柜找硬币。
哈哈,这小顾客们的吃相是会传染的,他们咬着苹果的青香味,钩起了围拢的小子们的味蕾记忆。这时我就根本不用吆喝了,我只是收钱拿苹果,按个来。哇塞塞,这苹果生意就是那么好,这少年地摊就是那么好摆。
少年摆摊醉一回!这些我童年摆摊小收入的生活碎片,慢慢聚散成绮,又渐渐氤氲沉淀成我快乐的人生底色!
第二年开春我们种了一亩多地的大西瓜。瓜园看瓜替父亲守着瓜摊是个美差事。白天守着瓜棚,挑个最大最圆的,吃得口齿留香。晚上田野里弥漫着豆子与玉米的清香,氤氤在薄薄的雾气里,听着蛐蛐在地里浅唱低吟,看天如丝绒缎子里挂着星,吹着凉爽的风,便醉在那瓜园的风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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