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家住在前后楼,但自从结婚之后我就很少去了。前些日子因为些事情回去住了一晚,偶尔翻找到当年大一入学之后的军训照片。
不知为何,我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老袁。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当年那一连串事件,也随之在脑海中浮现。
入学的那天,几乎没人以为老袁是我们的同学。
他穿着布鞋,衣装朴素,瘦高的个子略显驼背,黑红的脸上有着深重的抬头纹,整齐的平头还隐约泛着星星点点的斑白。
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了学生家长。
他的家乡位于贫困地区,从他的穿着打扮和日常生活来看他也不属于那里的另类。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刻苦,老袁也不例外。他既不泡网吧也不交女友,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自习室和图书馆。同学间的交流也不是很多,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因为刻苦,每次期末考试他都能够顺利通过,不用像我们这些吊车尾一样为挂科担惊受怕,叫苦不迭。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成绩不足以为他赢得奖学金,连续两次备考英语四级也没能拿到证书。偶尔我会瞥见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和愤怒的表情,但更多的时候是烦躁。
经过后来的事情我才知道,不光是自己的成绩,他对身边的同学也有着诸多不满。
让他不满的有三个人,或者说三类人。
小黑属于天才型。他是奖学金的主要获得者,家境也不太好,学习也很努力,但不同之处在于天分好,效率高。因此他课余除了自习,时常也和室友出去喝酒谈天,逛街泡网,生活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老潘属于灵活型。平日里玩多学少,作业以抄为主,期末突击学习往往可以取得成果,同时也不忘准备小抄。考试时伺机而动,两手都抓,两手都要硬。
大黄属于作弊型。平日声色犬马,泡妞谈恋爱,上课不听讲甚至不去上课,期末也没有复习的心思,考试几乎完全依靠非正常方法。专精此道,手段高超,从不失手。
三人之中最让老袁不满的自然是大黄,但平日里二人没有多少交集。主要爆发冲突的实际上是经常来借作业抄的老潘,老袁甚至有一次在课堂上公然质疑老师留作业的必要性,因此与老潘争论直到下课。
但随着老潘不再借抄作业,老袁也没有了发泄不满的出口。课堂事件之后,找他闲聊的人也越来越少,渐渐地,他开始自言自语。
起初我以为他是在背课文公式,但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听到了愤怒和咒骂的句子。
第三次四级考试成了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袁依旧没能通过,但大黄却拿到了证书。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老袁将心中所有的愤怒化作无比恶毒的咒骂,伴随着歇斯底里的怒吼,朝着电话另一端的母亲无情地宣泄而出。
当年手机还没有普及,那之后的每个晚上他都要用寝室的电话痛骂他的家人,足足有一个星期。
那声音几乎响彻整个楼层,听得人胆战心惊。
可能是电话卡支付不起,之后他开始独自坐在那里骂骂咧咧,他的室友纷纷设法逃离。这反而壮大了他的胆量,他开始向同学发难,口角时有发生,几次险些动手。
这样仍旧难以发泄心中的愤恨,接着他将矛头指向了学校。他将导员拖下自行车,接着冲进系办公室,将门窗和宣传栏砸了个稀烂。
某天,同学小都正在寝室里玩电脑,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寻着味道的来源,找到了老袁的寝室门口,在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推开了寝室的门。
事后据他描述,那一刻他仿佛推开了地狱之门。一股黑色的浓烟随着门的打开喷涌而出。
老袁将自己所有的书籍连同笔记一起付之一炬。
系里终于决定将老袁遣送回家。
作为班里的代表,身为学习委员的小黑加入了由系领导带队的遣送队伍中。
那是个偏僻的村落,老袁家住的也不是很好的房屋。
众人进门的那一刻,老袁的妈妈背靠着墙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精神已然崩溃。但听到小黑的名字时,她却忽然恢复了活力,冲过来抓住了小黑的肩膀,眼中充满愤恨。
她对小黑的了解只可能通过老袁,或许老袁心里最恨的人其实是小黑。
既生瑜,何生亮。
因为担心遭到村里人报复,一行人几乎是逃走的。
由于没有医学证明,加之影响不好,系里的发出的公告只是说老袁在寝室焚书违反了消防安全规定,因此予以开除。
从此老袁便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这个话题在学校里传扬了一阵之后就归于沉寂,没人再提起。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若干年后一次和老同学喝酒的时候聊起大家的近况,我突发奇想地问起老袁的消息。
对方皱了皱眉,说大部分同学都有些消息,唯独老袁音讯皆无。
但愿他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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