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燃起一只火折子,探到雪坑里。借着光亮,她瞧见了步返与他怀中的浮榕。
“一个活的,一个死的。”她喃喃道,又抬头向上望去,“你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步返没有接话,他慢吞吞的伸出手,一颗一颗择去浮榕布衫上的雪屑。小姑娘拔出长剑,将剑鞘伸入雪坑。“你会轻功吗?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步返蠕动嘴唇,低声而清晰地道:“你让开。”
姑娘眨巴了下眼,似懂非懂的向后退了两步。她还没有站定,便有一阵疾风从人形大坑的坑底刮起,雪沫洋洋洒洒溅的各处都是。只在她抬手挡雪的间隙,步返已破空而出,从她的头顶掠过,随即又抱着浮榕在她身后站定。
“好功夫。”小姑娘赞道。
此时明月皎皎,尽洒银辉,然而与此同时,小雪也跟着从半空飘下,形成一道奇观。步返见雪花越来越大,便问:“这里可有躲雪之处?”
“那边。”小姑娘伸手向西面指去。那里有一面绝壁,绝壁接近地面的地方,凸起了一大块岩石。这岩石挡住了飘落的雪花,从而使得下方空地并无积雪。
“谢了。”步返身形飘忽,眨眼之间就飘到了空地处。他将浮榕的尸身小心翼翼地安置好,这才转身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白渚。”小姑娘的声音柔柔软软,“你呢?”
“步返。”
白渚点点头,身形展动,双足踏雪,几个起落落到步返的面前。“这片空地太小了,容纳你我两人尚且够用。可你把尸体安置在这儿,你叫我在何处容身?”
步返自恃武功高,并不将小姑娘放在眼里。他傲慢道:“你可以找其他躲雪的地方。”
白渚摇摇头:“找不到的。我已经在这里五天五夜了,这里的所有地方,我都已寻过一遍了。”
“五天五夜?”步返皱起眉,“这儿这么冷,你为何要停留这么久?”
“这个山谷,没有出口。”白渚说话间,口中呵出一团团白气,“我被困在这里了。”
“没有出口,那你是如何进来的?”步返问,“难不成,你同我一样,也是掉下来的?”
白渚道:“这倒不是。我从山谷的最东头进来,那里有个机关,叫生死门,只能入不能出。”
生死门为珏封苏家的得意作品之一。其外观与普通铁门无异,但却内藏玄机,门扇咬合处同时藏有阴阳两器。入时,阳器启,齿轮连杆顺行,机关便可洞开片刻;而出时,阴器启,诸零件逆行咬死,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再无法破门而出。
生死门的大名,步返自然也听闻过。他轻蔑一笑,道:“小丫头,你莫不是在骗我。荒山野岭中,怎会有如此精细机关?”
白渚道:“我是否骗你,你过去一探便知。”
步返没再言语,径直掠了出去。这个山谷不大,长一里半,宽约一里,步返从这头搜到那头,并没有花上太久时间。很快,他便发现白渚所言非虚。山谷四周的确没有可供离开的缺口,而且,岩壁又高又陡,鲜有搁脚之处,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翻越而上。最东边倒是的确有个生死门,但既然是生死门,又怎能奢求从这里出去?
当步返略有失落的回到原先的空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浮榕的衣服被扒开,腹部的伤口处已被剜掉一大块肉。而白渚,正在津津有味吸吮着生肉上的鲜血,她身旁的长剑已被染的通红。
步返怒不可遏,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棍子,直朝着白渚的脑袋砸了下去。
白渚纤腰一拧,侧身避过。
“步返,莫要怪我。”白渚直视着步返的眼睛,声音平稳地道,“我已五天五夜未进米水,此时渴极饿极,要想活命,只能这么做。”
步返咬紧牙关道:“你渴的话,可以吃雪。饿了,岩壁上有老鼠冬虫,你抓了一样可以充饥。为何要对我的妻子下手?”
白渚叹了口气,张开手,一把银针被她撒到雪里。片刻之后,她俯下身,拾起其中一根,举到步返面前。
银针的针身已经变作乌黑。步返锁起眉头:“这雪有毒?”
“剧毒。”白渚点点头,“而且,不只地上的雪有毒,天上的雪我也试过,并无差别。除雪以外,这里的鸟儿啊,老鼠啊,虫儿啊,都是有毒的。不过细想想也正常,普通的飞禽走兽,怎么可能在这儿生存呢。”
步返冷冷道:“不管怎样,你不准再碰我的妻子。小丫头,你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但从现在开始,我的妻子,绝不能再少一根寒毛。”
白渚轻叹一声:“既然如此,我二人,便只有一途可走了。”
步返问:“哪一途?”
白渚退后两步,缓缓举起手中长剑,指向步返。“得罪了。”
“难不成,你想与我一决生死?”步返嗤笑一声,“你是会武不假,可一个半大姑娘想胜过我,你哪里来的自信?”
白渚正色道:“你尽管出手,不必手下留情。”
步返失去浮榕之后,虽无意再伤人,但一想到白渚曾残害过浮榕的尸身,这点心思便顿时化作乌有了。再加上他手中命债无数,杀死一个小姑娘,也实在不在话下。他紧握住长棍:“也罢,你想死,我成全你便是。”
步返首先出手,一招命里乾坤,直扫白渚腰腹。白渚向后一退,剑尖轻点步返棍尖,化解了这次进攻。接着,她以舞蹈一般的身姿,翩翩挥剑向步返攻去。她剑法韵律感极强,配上她红色的长裙,如花如虹,竟是极美。
积雪的厚度可没两人的顶,经两人这么一折腾,雪花四溅,与天上逐渐飘起的鹅毛大雪融为一体。步返很快发现自己的轻敌。这个白渚年纪虽小,但绝对不简单,出手奇快不说,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极其精深的,随手一舞,便是剑光激荡。他抄起棍子轻点几下,破了几道剑光后,皱眉问她:“你这是什么剑法,跟谁学的?”
白渚道:“这剑法没有名字,是我所自创的。”她嘴上答着,手却未停,说话间又与步返过了七八招。
步返用出凶狠一招,将内力凝于棍上,横扫出去。白渚长身而起,跃向半空,她身后的积雪被步返的内力破出一道缺口,缺口推进向前,绵延了好长距离才停歇。
步返也跟着掠到空中:“你休要骗我。只有钻研毕生,将武道剖析的极其透彻的人,才有能力自创一门如此强力的招式。可你,年纪也未免太轻了。”
“我句句实言,未曾骗你,你不信也罢。”白渚道。紧接着她又出了一招,身法翩跹,剑刺一线。然而只刺一条线的剑,却偏偏能衍射出寒光重重,和着月光,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步返严阵以待,现在他已清楚,白渚的武功与他不相伯仲,谁死谁生全看两人的发挥了。见白渚的招式花哨非常,根本分不清每道剑光的虚实,他干脆就不去分辨,直接挥棍。短棍扫清了所有剑气,最终与白渚刺过来的长剑相碰。
两人在半空中僵持了片刻,这一回合又是平手。
就在此时,东边远远的传来一声鹰哨。
正在与步返搏杀的白渚,眼睛微微一眯。步返想起之前隐隐有印象的一首儿歌:默音林,驯鹰人,人未至来哨先闻。斩恶霸,布剑阵,民快意来我清心。他心道:来者该不会,正是这儿歌中的清心四侠吧?
不多时,远处有四个人沐雪掠来。步返暗暗一叹:竟然被我猜中了。
清心四侠,分姓品萨茶空,世人称品一侠萨二侠茶三侠空四侠。四人来自落鹄东侧默音森林,长年寄居于清心居阁主诩东升门下。他们单打独斗的本领并不高,但四人合作时,能使出一招清心剑阵,威力巨大,闻者色变。就好比一本绝世秘籍的四章残章,只练单个的某一章,那和普通的三脚猫功夫无甚区别,但如果四章合在一起练完,你会就豁然开朗,功力大进了。
为首的品一侠向着步返喊道:“这位兄弟,这女娃我们帮你收了!”步返犹在打斗,听得这话,便找好时机向后一撤,清心四侠正好飞身上来,补上了步返方才的位置。
白渚叹了口气,心道:吾休矣。她虽功力不浅,但又怎可能是名噪天下的清心剑阵的对手?她勉强迎战,但清心剑阵由点成线,线接成圆,将白渚的剑气完全包裹住。白渚在进攻受到压制的情况下,只能被动防御。一招两招还勉强防得住,等到了第二十招时,她终于露出破绽。四侠中的茶三侠眼疾手快,抓住了这个破绽,举剑先伤了她的左臂,接着变向,直刺向她的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短棍截住了茶三侠的剑,并向他连出三招,招招狠毒夺命。茶三侠被这迅猛的招数逼退了两步,清心剑阵也就散了。
“步返!”白渚喊了一声。
“我搞定一个,剩下三个交给你。”步返说话间,又攻出三招。一寸短,一寸险,步返的招式本就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的,这下出到第三招时,茶三侠终究没抵挡住,步返短棍速点,在他的全身游走了一圈,茶三侠筋脉尽断,瘫在地上。
而另一边,从剑阵中脱身的白渚如临大赦,她身法似游龙,蜿蜒向前,一剑便割断了萨二侠的喉管。接着借舞剑之力飞身向品一侠,品一侠格挡慢了些,等回过神来时,心口已被白渚刺穿。空四侠举剑从身后攻向白渚,赌一手白渚眼花缭乱的剑气是虚招。然而他算盘打错了,他从一片神剑光华中穿过,剑还未碰到白渚,全身就被密密麻麻的剑气割出一道道口子。他长啸一声,跌到雪坑中死去。
名扬天下,让无数江湖人仰慕或胆寒的清心四侠,就这么折损在了两个年轻人手上。
白渚收了剑,身子轻飘飘的落回积雪。她转身向步返:“多谢。”
步返道:“不必。”
“为何救我?”白渚环视着躺在身边的、非死即伤的清心居四侠,“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可我却是刚才,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的人。”
步返道:“首先,清心四侠是有名正道,若他们步步逼问我的身份,我无以自处;其次,这清心四侠也是闯生死门过来的,杀了你以后,想必也出不了这个山谷。同你一人分食他们四人,与同他四人分食你这一人,哪个更实惠些,这笔账我还是算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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