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余年过去了,翻拣记忆的宝库,母亲的谎言如珍珠颗颗璀璨晶莹,直戳到我泪流满面。
那时候,土地还没下户,家里穷得叮当响,可是我们姊妹三人,无论谁过生日,母亲总会变戏法似的弄来几个鸡蛋。每当我们蹦蹦跳跳地捧着热乎乎的煮鸡蛋时,就是母亲最快乐的时光。
“妈,你咋不吃?”每回我们都要问母亲。
一成不变的答复就是“妈不爱吃”。我们便追着问:“鸡蛋这么好吃,你为啥不爱吃?”
母亲总是笑眯眯地摸着我们的小脑袋说:“妈嫌鸡蛋有腥味。”
我们把鸡蛋剥开,白生生的,嫩油油的,光是看着就流口水呢。围着妈妈,半信半疑地把鸡蛋凑近鼻尖闻啊闻,有吗?好像有腥味,又好像没有。“妈,你闻你闻,不腥……”
母亲却拿起了手中的活计,开始一针一针纳起鞋底来,一边呵呵笑着说:“妈鼻子不行,闻不着。”
于是,我们欢快地拿着鸡蛋去找小伙伴玩了,为的是显摆自己的煮鸡蛋。从此记得母亲嫌鸡蛋有腥味,却并不深究。
后来发现母亲也不爱吃肉,理由就是肥肉太腻,瘦肉太柴。每回都把肉往我们的碗里放,说“娃是长材,是苗苗,要多吃肉”。
小时候母亲到底说了多少谎话,我已经不记得了。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才真正的知道,母亲的谎言里盛满了疼爱。
及至上学,母亲的谎言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初期,有一年学费突然增加了很多,开学初班主任来到我家,我不时假装从旁边经过偷听他们谈话,母亲说:“家里确实是穷,娃能念得动,我就叫继续念书,念不动了我也没有办法……”不到十岁的我听到这里,心里砰砰直跳:完了,念不了书了!我跑得远远的,一个人看天上的云。九月的天真高啊,可它高不过儿童的梦!初秋的云真白啊,可它纯洁不过儿时的心!老师走了,我的心也走了,我问母亲:“我还能念书吗?”母亲却说要看我自己。我低头不敢答复。结果第二天,母亲却送我们去了学校。
后来母亲总是对这件事津津乐道,说老师能来其实是对自己孩子的重视和认可。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答应老师,弄得我们担心害怕,她就笑了说“你们愿意念能念好我才供你们”,现在想来其实她是为了督促我们更加努力用功。
母亲的谎言也许是一种教育的策略吧,在那个贫穷的岁月,想来却有一丝沉重。到了结婚成家后,母亲的言语里更增加了一份理解的疼惜。
日子总是磕磕绊绊的前行,小家的矛盾总也少不了。当我们哭着闹着赖在娘家时,母亲总是严厉地赶我们回家,“回去,不要在我屋呆,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知道,母亲不是不愿意留我们过夜,其实是告诫我们如何经营婚姻,劝我们要勇于低头,懂得珍惜。我们姊们三个如今婚姻幸福和美,弟媳孝顺明理,无不和母亲的支持与教导有关。
岁月如无情刀,风烛残年的母亲腰背弯得像弦月,腿脚总是疼痛,坐久了竟然无法站起来行走。我知道她的腿疾,每回打电话她都说“没事没事”,“你们只管忙,家里啥都好着哩。”粗心的我信以为真,直到回家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母亲是实在知道儿女们工作生活的不容易,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把病情掩饰,实在是要把儿女的心疼烂。不容分说,直接上西安大医院检查,又去一所有名的专科医院复查,叮咛吃药嘱咐涂抹。母亲却不如我们小时候听话,她呵呵笑着:“怂娃,不听话,给你说我么事么事,都老了,花外钱干啥呢!”其实行动上她像个顺从的孩子一样任由我们调遣,仿佛小时候听话的我们一样听从母亲使唤。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我现在学会自己去医院看病了。”这句话不是谎言,却听得我心碎,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我的母亲,她拼命的独立,为适应现代化的生活形式,她其实是实在不愿意拖累自己的女儿。我们,我们要努力地甄别她是否又说谎了。
母亲说了一辈子的谎言,她认为那是她的职业。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敬业的人,她的谎言是儿女一辈子享不尽的福气,愿母亲所有的谎言都能被儿女用爱化解,愿世上所有的母亲和我母亲一样安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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