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几天，我去妈妈家，一进门，看到爸爸躺在沙发上，后背垫着大靠垫，头支得高高的。妈妈端着个小盘子，正在用小勺喂爸爸吃水果丁，爸爸神态安详，妈妈面带微笑，轻声说着话。我被眼前的画面感动了。我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吧。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爸爸年轻的时候，在外地上班，每个月回家一次，平时都是妈妈在操持家。妈妈一个人忙里忙外，既要照顾爷爷奶奶，又要带我和弟弟，还要种地，很是辛苦，所以妈妈每个月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爸爸回来休假。
每次爸爸回家，我家就像过年一样，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炸糕，炸油饼，红烧排骨，干炸带鱼……
我和弟弟都会收到爸爸礼物，我可能是小头花，小发卡，弟弟可能是贴画或者玩具枪，我们会很自豪地拿到同学面前显摆，甚至会招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但我们不在乎，因为这是我们的骄傲。
02
记得有一次，爸爸带回来一个草篓。我和弟弟很好奇，围在爸爸身边看着他解开绳子，二十多只张牙舞爪的圆圆的青色小怪物倒在水池里，爸爸说这是螃蟹。水池有点浅，有好几只爬了出来，有一只爬到了我脚边，我感觉很痒，很害怕，哇哇地叫起来。
弟弟蹲下来帮我拿开，却被夹到了手，哭了起来，爸爸一边说没事，一边帮弟弟拿下。妈妈闻讯赶来，我们四口之家随即进入集体抓螃蟹大战中，可是螃蟹很难搞，抓回来三只，又跑了两只，不得不再去抓，还有的跑到了柜子底下，需要用笤帚扫出来。妈妈拿来一个很深的铁桶，把抓回来的螃蟹放进去，还找来盖子盖住，这才解决了问题。
青色的螃蟹蒸熟了变成橘红色，非常漂亮，爸爸耐心地教我们怎么吃螃蟹，怎么分辨公母，哪些部位不能吃，哪些部位不能丢等等，那一次，我们既吃到了美食，又学到了知识，我和弟弟高兴得欢蹦乱跳，爸爸妈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03
爸爸妈妈虽然聚少离多，却十分恩爱。爸爸每次回来都会给妈妈梳头发，洗衣服，扫院子，还跟妈妈玩小儿跳棋。这是他们的经典保留节目，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爸爸退休后，更是每天的必修课。
他俩做在沙发上，打开棋盘。“今天我选红色的，你呢？”
“我选蓝色的吧。”
然后他俩开始对弈，先是不声不响地按照规则，你一步我一步的走，过不了几分钟，就开始争论。“你不能悔棋啊？我看到你放下了怎么又拿起来了？”
“我这不算悔棋吧？你还没走呢，我在你走之前拿开不算悔棋！”
“你这是耍赖！”
“我没有！不算！”他们还规定，赢了的人要弹输了的人脑壳。
爸爸赢了，把拇指和中指捏成一个圈，放在嘴边哈气，气势汹汹地对着妈妈的脑门，却轻轻弹一下，一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姿态。妈妈被弹了就会故意装痛，举起拳头捶几下爸爸的肩，爸爸抓住妈妈的手，两人笑作一团。
我看到他们像孩子一样的玩闹就会忍不住偷偷地笑，悄悄地离开，我不想当电灯泡，打扰人家这份乐趣。我很羡慕他们能一起玩，也很希望我的爱人也能跟我这样玩。可惜我的老公，不苟言笑，没有如此的雅兴，看来我只能抱憾终身了。
04
爸爸妈妈的爱是很深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记得弟弟初三那年，正值青春期，叛逆阶段。马上要中考了，他还一天到晚疯玩，不知道用功，妈妈很着急。有一天他模拟考试又考砸了，妈妈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一顿，他气不过就和妈妈顶嘴，声音很大，很蛮横无理，把妈妈气得血压升高，头晕目眩，险些晕倒。
爸爸知道了，解下皮带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弟弟，一边抽还一边骂他：“你个小兔崽子，你爱学习不学习，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懂道理，将来吃亏不许怨我们！你再敢气你妈，我打死你！我都舍不得气她，我还留着他给我做伴呢！”
弟弟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爸爸一下一下抽打着他，我和妈妈一直在阻止，爸爸就是停不下来，妈妈和我急得大哭，爸爸索性把我们推出门去，继续抽他。后来弟弟实在受不了，一个劲地求饶，爸爸才作罢。
那一次，是爸爸教训弟弟最严重的一次，虽然我们都知道简单粗暴的教育对孩子对家长都不好，但我不得不说，那次的效果出奇得好。那天以后，弟弟开始用功了，也不敢对妈妈大吼大叫了，后来还考上了区里的重点高中。弟弟后来自己都说，感谢爸爸那次的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棍棒之下出孝子？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05
几年前，爸爸腰疼，经过多方检查，最终确诊了前列腺癌晚期。我们没敢告诉爸爸妈妈，只说是小毛病，住几天院就好。可是妈妈突然有一天拿着爸爸的病例问我：“CA是什么意思？”
“妈，没事，就是炎症，发炎了，消消炎就好了。”
“不是吧？如果是炎症就直接写了，为什么写俩字母？你告诉我吧，我要知道。”
我一直以为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以为妈妈已经有了充分的心里准备，我以为我已经很婉转地隐藏了医生跟我们说的很吓人话，就慢慢地一点一点把爸爸的病情讲给妈妈听。哪知道我才说了一半，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我不知所措，一把把妈妈拦在怀里。
“没事的妈，医生说了，只要咱们积极配合，还是可以治愈的。”
妈妈在我的怀里一直抽抽噎噎，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妈妈老了，而我，已经长大了。我要像小时候妈妈呵护我一样，给他力量，给她依靠。
“我还没做好准备，你爸爸就要先去了，哪怕他能再陪我五年，甚至三年，我也知足……”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吉人天相，也许能陪咱们十年二十年呢，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听医生的话，积极配合治疗，其他的事都不要想啊。”
我和弟弟要上班，只能晚上去医院陪床，白天妈妈一个人陪着爸爸住院，买饭，打水，喂药，擦身，陪同检查，妈妈很快累瘦了一圈，因为上火，牙疼还犯了。妈妈捂着肿得老高的腮帮子，吃不下饭，只能喝一点粥。
“妈， 您晚上回家吧，我在医院陪着。”
“不，我要守着你爸，我回去也睡不踏实。”
“您就回去吧，您再累倒了，我们怎么办？”
“让你妈在这吧，她不回去你们非要她回，她心里不宽敞。”爸爸虚弱地说道。
还是爸爸最了解妈妈，这个不用说，我们只好妥协。弟弟只好找来两张折叠床，一张放爸爸病床旁边，妈妈用，一张放楼道里，我或者弟弟用。但是后来楼道里的根本没用上。妈妈一直和爸爸挤在病床上，旁边那张床就空出来了。
爸爸很快做了手术，各项指标恢复很快，这是好事情，我们家人都很高兴，盼着爸爸早日出院。
第三天的时候，爸爸突然出现了严重的便秘，服了润肠药，用了开塞露都无济于事。爸爸憋得难受，捂着肚子打滚，我们急得不行。
妈妈急中生智，找护士站要了一副医用橡胶手套，趴在爸爸床边，用手指伸进爸爸肛门，一点一点抠出十多粒像羊粪球一样很硬的豆豆，打开了闸门，爸爸终于一泻千里，痛快淋漓。
过后，爸爸笑着说：“还是我的老婆子顶劲呀！”
06
爸爸手术很成功，两周以后出了院。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给他掉着样地做可口的饭菜，陪着他下楼活动，从网上学习抗癌食谱。妈妈还偷偷去买了很多保健品，我们知道那些东西多半是骗人的，却不想打消妈妈的积极性，怕她难过。
爸爸的病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我们都知道，并没有完全治愈，所以我们一直在积极想办法，尽量延长爸爸的生命，想尽办法让爸爸的最后时光过得充实而愉快。
有一天，我跟妈妈聊天时说起，爸爸这一生不知有什么遗憾，有没有想做的事一直没有做过的，或者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还没有吃过的。
妈妈很认真地说：“你爸爸这辈子，吃的穿的都不想，旅游也不想，该去的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唯一的缺憾就是，你爸爸从小喜欢唱歌，总想登台演出，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妈妈说的话我放在了心上，于是我到处给爸爸报名。开始的目标投放在大舞台上，央视的星光大道、越战越勇、黄金一百秒，我都投递了爸爸的简历和录音，可是一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搞得我非常失落。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在网上发现了我们当地电视台发布的百姓春晚的海选报名通知，我立刻给爸爸报了名，并且成功了。
海选那天，在电视台的演播厅里，爸爸穿着他喜欢的灰蓝色中山装，精神矍铄，笑声朗朗。他的一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博得了台下阵阵掌声。妈妈笑了，我也笑了，我终于替爸爸实现了他的梦想，让爸爸站在了他梦寐以求的舞台上。
如今，看着爸爸越来越虚弱的身体，看着妈妈对爸爸的那份依恋，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也许，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多陪伴，多关心，就像天边的夕阳，再美好，我们也无力挽留，唯有欣赏，祝愿，祈祷，愿上天多一点眷顾，让他们相伴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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