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米寿。
母亲是一本书,一本历尽沧桑感人至深的书。
书里有一把伞,那是母亲的伞,一个陪伴母亲大半生的一把油布伞。
母亲一直跟着我生活,包括那顶油布伞。
那把伞就一直挂在楼门的挂钩上,每天从它身边掠过,已经习惯漠视它的存在了。阳光升起,它静静地垂挂在那里,默默地随母亲静看日光岁年流变。有雨的日子,母亲急慌把它打开安放在容易提手的地方,但没人触及它,雨打在布面上,嘭嘭嘭作响,它也就嘭嘭嘭的响着,一直等到雨由大变小、驻雨天晴。
母亲趁着太阳晴好,很自然的把油布伞撑开, 和油布伞一起在太阳下晒暖,时不时俯下身子拍打油布伞上边细小的灰尘,母亲看着退尽油色的伞说,多好的一把伞呐!
我一直猜想当年那是多好的一顶伞呐,金黄金黄的布面,桐油的香味四溢开来,叫人时刻想到花开时节,伞顶支柱放射开去灵活似花托,伞把粗细匀称可手,结实油光。雨地里,油布伞落雨嘭嘭嘭有力弹珠,它的坚韧它的宽博,像母亲一样骄傲的支撑一片天地,风里雨里,寒来暑往,那是怎样一段叫人终生铭记的过往啊。
母亲说五几年很穷,爷爷不喜欢父亲,每到吃饭的时候,爷爷就大骂吵闹,母亲和父亲就顶着雨披麻包片跑到北坡上看发大水,估摸家里吃完了饭再回去把剩下的饭菜吃掉,母亲说那些年多亏有了红薯,一个红薯管一天。母亲说冬天没吃的,鹅毛大雪她披着麻包片在雪地里寻找散落在地里的豌豆芽,就着雪吃几口顶饿……母亲说过吃树皮,躲抓兵,跑老日,母亲说过去的时候从不掉泪,母亲习惯面对困苦艰难时选择缄默坚强,母亲苦难的过去叫我们做儿女的心如苦雨泪流满面不能释怀。
母亲说七几年生活好了,有了油布伞,我们不再淋雨不再晒太阳。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下雨,母亲都会把伞撑好递给姐姐叫我俩一起上学,一把油布伞庇护温暖姊妹们走完中学时期的泥泞路。
后来进了城,母亲没有撇下那顶油布伞,依然带在身边,我们甚至于忽略它的存在,不曾忆起它温存的模样,似乎更多的是惊诧和叹息。再后来辗转反复搬家,母亲也从没遗漏丢失,在整理家什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油布伞的影子,它依旧在母亲的呵护下朴素整洁的躲在角落。
我对母亲说,伞太旧了!言外之意是不能再用了,母亲并没有看我,喃喃自语:多好的一把伞呐!母亲用眷恋的目光怜惜着她的油布伞。
尽管伞多了起来,各色各样,油布伞始终垂挂在楼门挂钩上,它似乎知道自己无意比对,它只是时时刻刻显示它的质朴与厚重,丝丝暖意素颜观望事态变迁。母亲和那把油布伞一样,平和而宁静,从容遇雨,淡然暖阳。
母亲时常坐在挂伞的下面,见我站在她面前时说:多好的伞呐!然后就讲它的过去,我静静的听着,并看着母亲微笑,母亲说:下雨了,把这把伞带上吧,伞大遮雨,不会淋湿衣裤……多大的风都吹不动……。我只是一味的笑,母亲说,你笑啥,你这鳖娃子……
我说行呀。我嘴上说心里笑。
雨下大了,我拿起小花阳伞急忙出门消失在雨中,母亲撑起油布伞站在雨中凝望,一直念叨:小伞能遮雨吗!它哪有这伞结实呀!
母亲苦了大半辈子,省吃俭用的秉性铸就对旧物异常眷恋,用过的旧碗,农村时的小板凳,筛子,包括那把油布伞等等很多。母亲种了一辈子庄稼对土地也是钟爱不忘。家里院子一小片土地成了母亲种地的心愿,下雨的季节,母亲撑着油布伞观望她的菜苗,我撑着阳伞观看我的花花草草。
母亲有个心愿,就是在这小小的菜园种下甜瓜苗,能让孙子尝到脆甜的甜瓜。母亲种好了瓜苗,用硕大的梧桐叶子盖在上面遮住灼热的阳光,梧桐叶子遮下的阴凉很快使瓜苗反省抬头,起风的时候梧桐叶子飘散开去,瓜苗暴晒在阳光下,母亲干脆撑开油布伞放在瓜苗旁边为瓜苗遮阳,母亲看着瓜苗笑着,好像看到成熟的甜瓜一样。不料傍晚遭遇恶风疾雨,母亲急慌站在瓜地里又撑起油布伞护着刚刚抬头的瓜苗,可惜雨大砸坏冲走大部分瓜苗,唯有打伞的地方瓜苗得以保存下来。母亲虽然遗憾,但还是庆幸留下了一些瓜苗,母亲欣然依旧。
瓜熟的季节了,母亲早早的把唯一成熟的甜瓜采摘,洗的干干净净等孙子归来。母亲站在门口,把瓜藏在身后微笑着看着远方。
母亲喜好身边带着她的油布伞,好像油布伞在身边心里就踏实许多,母亲说它既能防风又能遮雨,是个好物件,用处可大哩!
我说甜瓜多亏了那把油布伞。母亲说,就是!
菜园里不但能种甜瓜,各种时令鲜蔬一应俱全,母亲是种粮高手。
母亲说,韭菜长得好,今天给你们包韭菜鸡蛋饺子吧!母亲知道我最爱吃鸡蛋韭菜馅的。
母亲说叫我把她拉到菜市街,她要亲自买饺子面叶给我们包饺子。母亲撑着她的油布伞走在细雨蒙蒙的街上,母亲慢慢的走着,撑着她的油布伞踯躅而行……望着母亲的背影和那与众不同油布伞,我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心思---母亲从她撑伞的那一天,就决意要撑起家的那片天。
我理解母亲
就像母亲理解她的油布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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