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推荐配合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Rachmaninoff Piano Concerto No.2) 第一乐章阅读。
沉浸于往事,苏雁自言自语,娓娓道来。
“——纽约的冬天,比闵州的冬天更冷。资本堆叠的城市,抬头几乎望不到天,低头看不到鲜活的人:都不过是权力下碌碌尘埃。更不用说,我还孤身海外。那时,能从小就学乐器的孩子,家里条件都不错;我却是个例外。除去空有‘书香世家’的面子和包袱,我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为证明我比那些所谓优越的同侪强,我付出过的浩若繁星,终于赢得唯一一个公费留学名额。可一路走来,当我站在瑟瑟风中,站在曼哈顿音乐学院门口,我犹豫了……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扎眼的异类……直到,芳染,她推门而出。
“你见过,在大教堂里,雪白大理石雕刻,祭坛上的圣母玛利亚么?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当芳染亭亭站在风中,或一手拉开琴弓,她就是悲悯于心的玛丽亚,亲身跳下台座。在我心中,她曾是光。
“尽管,我们天差地别:她有佣人,独自住在第五大道;我挤在皇后区,和五人勉强拼房——但,可能是因为,同是异乡异客,我们两颗心都贴得更紧密些。
“那时……我们常在一起琴瑟和鸣,谈人生、谈理想。她总跟我说,她要摆脱家族控制,总那么理想主义,和我截然相反。可是,我多么爱她、向往她啊……她是我永远的触不可及;她让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私密狂热,让从来只考虑自己的我,想要为她奉献所有……
“终于,在那个夜晚,我们走出练琴楼,我忍不住对她坦白。我说:‘芳染,我想,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戛然,苏雁指尖下,琴声短暂一顿;很快,却又重新滚滚流动起来。
“你知道吗?她笑了。笑容还是如此纯真无邪、洁净可爱。她开始问我问题。她说,她还从没遇到过一个同性恋;她很好奇,同性恋到底什么样,会有怎样感受,会和异性恋有何不同?可是——我是同性恋么?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但是我切切实实想占有她的全部。
“到最后,我们终于走到长街尽头,华灯璀璨,不得已要分别。她站在来接她的车前,把头轻轻一撇,一头长发散入夏夜海风,对我笑着说,她其实还是比较喜欢男人。——‘但是,我们还是朋友。这没有变,对吧?’……
“没有变?”
苏雁一连串地笑了。这笑声里,滋味太复杂,太苦涩:
“我站在风里,心里的光消失了,让我终于认清楚自己的真实感受——我恨她。她这种人只是存在,不就足以让人憎恨了吗?她习以为常的一切,已经比任何人拼搏一生挣来的,好千万倍;这样的人还在说,要过上‘普通、平凡的生活’,不是笑死人了吗?
“更可恶的是,她不只是说说的,她当真那么想的!当我再看到她亭亭玉立、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就想扑上去,亲手掐死她。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人?为什么她那么美,那么纯洁,已经那么有天赋,还要那么努力?这样的人不该去死吗?你难道不想亲眼看到她陷进泥里,一身污垢地去死吗?!
“所以,我找上了你的父亲……唐权。”
顾慕飞愣住了。
“我和他,是一个大院儿里长起来的;他从小,就和他爹一样出名,不省心。他爹是个家暴狂,不光打他那个病弱的妈妈,把他也是追着,从小打到大;可他居然有本事,刚上初中,就把他爹给打跑了。
“那之后,债主们又轮番上门讨债。整个大院儿都只是看热闹的人,十三四岁的他,也从没怕过——直到,他设计,杀了一个欺辱他母亲的债主,这让他不得不跑路,去了闵州,还加入黑帮……
“在别人眼里,他从小顽劣不堪、十恶不赦;在我眼里,他也是个十足麻烦,但也像半个哥哥,总帮父母不在身边、被人欺负的我抱打不平……那时,我听说,他因黑道一些案底,正在海外避风头。所以我立刻就想到了他。要让顾芳染这位大小姐跌落神坛,唐权这样黑社会背景的麻烦,那不是信手拈来么?”
“……这就是你银行账户里,那笔匿名定期汇款的来由么?”掩面阴沉,顾慕飞想起X上交给他的报告中,那份银行流水单。
“哈。”苏雁轻蔑笑了,“所有知道他过往的人,都被他‘处理’掉了,只有我还活着。因为我瞎了,活得像块垃圾;他知道,我受不了这个;他对我的反复施舍就是最好的警告。他瞧不上我,就像我也一直瞧不上他。两条同样肮脏的狗,互相躲避舔伤口罢了。
“而且,你母亲也不是什么白莲花……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你的聪明是随了谁么?我为何借机把唐权介绍给她,她一清二楚;我的心情她更明白。可她就那么笑着,看着我,看着我做的一切……她才是玩弄别人的人!我受够了她看我时怜悯的眼神,受够了她高高在上,受够了她总是胜我一筹……
“拉赫玛尼诺夫钢琴协奏曲,这是我们毕业时,首次在纽约公开汇演,教授为我们亲选的曲目。钢琴协奏曲啊……我是在最中央的那个人!可是,当芳染作为首席小提琴一响起,琴弦上那充盈饱满的灵魂——我就不再重要了……她知道我想让她去死,但她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而且,怪我么?她和唐权从来也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可这个不要脸的外室,她当得有多开心,你知道吗?她自愿跳进我给她设下的陷阱。而且,就算唐权再谨慎狡猾,你觉得凭顾氏财团势力手腕,你父亲有多危险,芳染她会不清楚吗?可她爱他爱得不行。借助唐权,她践踏婚约,终于摆脱家族控制,品尝叛逆滋味,一如脱笼之鸟,谁劝也不听。
“很快,她追随唐权回到闵州。在她生命最后那几年里,她星辰璀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仰望她幸福的模样,还是那么闪耀,那么纯洁,那么夺目。但我知道,她很快就会惹上麻烦,她的耀眼最终会让她去死。她自己也知道,可她一直就那么自私……
她很快就会惹上麻烦,她的耀眼最终会让她去死。“她曾说,人生只活一次;她一尝到自由滋味,就什么都忘了。身为母亲,她一刻也没替你和那个小女孩儿着想——可怜你们两个小东西!当唐权一路屠杀,登顶黑道,坐稳兴隆会会长,他那些异己早已急不可耐——
“演奏会后,唐权总会等芳染来到身边——是我,亲口设计、出卖一切。整个夏季,都没下过那般肆虐暴雨。芳染的车突发失控,鹦鹉江上,轰轰烈烈撞上江津大桥桥柱。纯白玛丽亚空中甩出,摔进泥泞大雨,把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内脏搅得稀碎——”苏雁得意嘲笑,“这样的她,难道不值得如此狼狈的死法吗?”
“你疯了——!”
瞬间猛扑。青筋根根暴起,顾慕飞单手紧扼苏雁咽喉,把她生生提起来,“咣”地钉在墙上。
顾芳染之死部分参考了英国戴妃之死事故材料。原文:
"Despite rigorous attempts to save her, Diana's injuries were too extensive and resuscitation attempts, including internal cardiac massage, were unsuccessful: her heart had been displaced to the right side of the chest, which tore the pulmonary vein and the pericardium."
“尽管经过缜密抢救,戴安娜实在伤势过重,无力回天。几次复苏抢救,包括体内心脏按摩,均宣告不治:因为事故,她的心脏强行位移至胸腔右侧,同时造成肺动脉与心包撕裂。”
戴安娜在事故后弥留三个半小时。而在文中,伤情不尽相同,顾芳染依靠体外循环及呼吸机维持,约多存活一天。尽管顾家没有安排,但这一天内,她最终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们。在最后的最后,她哀求父亲顾知霈收留、照顾一双孤儿。
当时顾知霈是否答应,我们已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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