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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多余人——那些年,计划生育下的“幸存者”

我是个多余人——那些年,计划生育下的“幸存者”

作者: 我是穿山甲啊 | 来源:发表于2019-01-11 21:54 被阅读5次

    我今年二十五,我妈五十六,她三十一岁那年生下了我,差点要了半条命。

    生我要命不是因为难产,我妈说生我们兄妹三人就跟下蛋一样简单,难处在于,我刚好在计划生育最严的那几年在我妈肚子里萌芽,可是我家已经有四处撒欢哥哥和嗷嗷待哺的姐姐了。

    他们本来也没想要我,就算计划生育不管,我明显也是个困难时期浪费粮食的拖油瓶,于是倔强的我打从妈胎里就开始同命运抗争了。

    正给我哥泡饼干的我妈觉得不对,一查,怀孕了。

    老大会买盐了,老二还在吃奶,还多此一举干啥,于是跟我爹去了医院。

    人家给看了看,说孩子有点大了,不能流产,过一阵来引产吧。

    到了能引产的日子,大夫头也没抬:“引产啊,六百。”

    我爹一摸荷包窘了,别说六百,六十都够全家吃俩礼拜了。

    不过我妈不用他摸荷包也知道我家拿不出来六百,刚搬来连口锅都没有呢,全家人寄住在五姨家,哪来的钱?

    我爹骑着车在后面跟着,五姨搀着我妈在前边边走边哭。哭够了到家五姨一拍大腿:“咱生下来!”

    她说总听老人讲啊,越不想要的孩子长大越有出息,长得越好。

    旁边剥瓜子的表舅也插嘴,说他堂哥当时也是全家都不想要来着,结果第一次去医院赶上放假,第二次去一群医生打成一锅粥没人接待,第三次去人家索性在拆楼了,绝望的一家人觉得这冥冥中自有天意,就留下了这孩子。嘿,长大了果然仪表堂堂还是个人民警察,成了一家人的骄傲。

    我爹妈一听也大受鼓舞,于是我就这样被草率地留下了。

    不过我给我妈带来的噩梦也就此开始了。

    五姨夫嫌我们一家几口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就开始捣鼓想把我们赶走。

    我爹妈刚搞砸生计从别处来这个村,还蒙着呢。五姨夫说这晚上可不太平了呀,哦不,不只是晚上,大白天这里的老户也出门揍人呢。于是俩一米八的大汉大白天下地天天一人扛一个大棍,回家再扛回来。不知道五姨夫知不知道累,反正我爹那时候扛着棍正紧张呢,铿锵铿锵就扛回来了。

    这么扛了一个多月,我爹琢磨着这民风也挺好啊,村头的大爷碰见了还给散烟呢,就踏实了。

    五姨夫一看不行啊,得想别的法儿。

    没两天家里来了俩人,搞计划生育的,听说我妈肚里怀了三胎,说也可以不打掉,离开我们管的片区就行。我爹垂头丧气,我妈和五姨又开始抱头痛哭。

    斜对门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白天把我妈藏在她家的炕上,晚上再回五姨家睡觉。

    没两天这俩人又来了,准确地找到老太太家,准确地推开藏着我妈的那个房间,我妈藏在门后头,那人一把拉出来,说,哪里来的还回哪儿去,不能在我们的片区。

    可也没处去啊,也没钱啊,我妈的肚子又渐渐大起来,经不起折腾。

    走投无路,遁地无术。

    哎,你别说,不遁地还能咋地?

    我爹和我有点小失落的五姨夫开始在院子里挖起坑来,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大坑,里面掏成圆的,铲平再铺上玉米杆铺上褥子,算是狡兔一窟。

    上面盖着晒干的柴火,从地面上看毫无破绽。五姨搀着我妈进了兔子洞。只要天还亮着我妈就不敢出来,五姨陪着她躺在割碎后掉进来的阳光里小声说话,有只散步的鸡路过她们也得禁声半天。

    老实的鹅也要在上面走一圈,飘飞的灰尘由一束束阳光凝成许多个平行的圆柱,细碎的叶子悠然打着旋儿抱住我妈的肚子,好像危险来临前微薄的保护。

    危险来了。

    还是那俩人,再次准确地找到了这堆柴火和兔子洞里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鹅报了信,但你肯定知道是咋回事,对吧。

    我妈绝望了,她不绝望也不行啊,就这么大个洞,还往哪儿钻?

    家里没别的人,憋泪的我五姨搀着我妈,洞口的俩人把她拉了上来。

    上来了人家还没开始说辞,我妈爆发了,一把把一个人推得后退了半步,指着另一个人就开始大骂:“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我没钱打掉她!我也不想住在你管的地方,可是我现在能去哪?不想让我在你的片区超生也容易,你们安排医生来给我打掉啊,或者跟着你们去医院也行!”

    俩人一看慌了,扭头就去推自行车要跑。我妈也不知道咋想的,追上拽着自行车屁股就是不撒手,一个劲儿地嚷“你给我打了啊你给我打了啊”。

    俩人骑着大杠自行车咣当咣当瓦着腰就跑了,头都没敢回一下。

    不知道是从此破罐子破摔,还是肚里开始不安分的我给了她勇气,她再也不怕了。白天也在院子里自由闲逛,有时候还会去兔子窝,那里凉快。斑驳的阳光仍会沿着枯枝滑下来,可是她变得越来越平和。地面上忽然荡起的尘埃也不足为惧了,她觉得好像是另一个季节在缓缓拉开巨幕,所有的生命都开始跃动。

    那俩人再也没出现过,五姨夫带着秘密的表情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有天晚上妈做了个梦,梦见她一路上山,山上的草翠绿翠绿的,漫山遍野,要流出油来。她沿着条细路朝上走,看见山坡上立着个浑身金黄绒毛的小猴儿,山上风还挺大,吹得小猴儿脑袋上的黄毛呼呼的,东倒西歪,她拿着个红布条子拴在小猴儿的脖子里,牵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她就觉得时机到了。

    五姨跑去叫会接生的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炕上哄孙儿睡觉,跟五姨说她儿媳妇快回来了,等儿媳妇回来看着孙子,她再来接生。

    五姨听了转身跑回家给我爸回话,跑到一半想起来可以自己看着老太太的孙子,让她去接生呀。

    就这么一去一回,等老太太赶到,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到了这个世界。

    我爸给我剪了脐带,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在他也不是头一回经历这场面,倒提着我轻拍了两下,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好像是要大倒几个月来的苦水,又像是我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的胜利宣言,反正脑袋还没干,头上金黄色的绒毛随着我的大嗓门一颤一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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