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性
文/余长城
我家乡的方言中,有“坐性”一词,常被大人用来斥责孩子“没有坐性”。与“坐性”一词相关的是“坐相”,孩子自小被大人教育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其实,“站相”“坐相”都是“坐性”的一种外相。
我自小便得了“没有坐性”这一评语,并不是在课堂上,而是在家庭中。每到冬天寒假,大雪封门,小孩子无处可玩,只好闲坐在火塘边,听大人们扯家常,又总不安分,总要闹出些声响来,我想这就是被斥为“没有坐性”的原因吧。至于在课堂上,没有坐性的学生是最令老师厌烦的,我虽不至如此,但对45分钟的每一节课也是时常觉得漫长的;到了高中,两节课并为一节,则比初中有了更多的逃课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全无坐性,一个人坐阳台上,若手上无书,是断然坐不了五分钟的。城市中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滨河路有许多茶摊,在心情安静的下午或黄昏,我总是对河边品茗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但甚少看到有一个人独坐,我也做不了我想象中的独自品茗之人。这让我想起年少放牛之时,在山坡或山冈之上,我也无一时安坐,除了和伙伴玩耍就是躺卧,于躺平中抬头看天,何曾有过一刻的静坐?
是故无静坐亦无静思,不管是身处高山流水还是家中,是面对风清月明还是长烟落照,是雪中还是雨中,身心总是得不到一刻安闲——即使无任何事可做。一个人居家时,我打发无聊的方法不是看书就是饮酒,却不是品茗,或是做些无聊之事。
读书不求甚解也很可怕,一二十年之中,我竟将“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误记为“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且误以为是苏东坡的名言,我虽认为苏东坡的写作才华不及李白杜甫,但却很佩服他的人生达观。但“无聊之事”于我又是什么呢?终究是无所事事,无聊还是无聊。
苏东坡喜欢与高僧交往,是个有慧根的人,近来所读的林清玄也是个有慧根的人,他也喜欢与高僧交往。我想一个人有没有慧根,首先就是能静下心来,能静下心来首先就是能够静坐,有坐性,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打坐是不容易的,对于佛家道家的器具,我认为最令人敬仰的不是木鱼拂尘,而是蒲团。我也曾想买一蒲团、一香炉,然而终是想想罢了——我没有静室。
然而一个人没有静室便不能静坐了吗?如此,我又被困于物象了。古人席坐也罢,几坐也罢,焚香也罢,不焚香也罢,无外乎一个坐字,无外乎一个静字,坐就是静。佛在心头坐、水在心中流,佛即是心,心即是佛,水即是心,心即是水。
佛教禅宗讲究坐禅,菩提达摩曾面壁十年,至壁有光。少小喜读《西游记》,西游记中唐僧降服妖怪唯一的一次便与虎力大仙比高台坐禅,他这一禅功便是孙行者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所谓一动不如一静。
《西游记》《水浒传》《儒林外史》中都有“坐性”一词现诸口语,可见“坐性”一词在民间由来已久,至不识字的村民老孺皆知,实在是人生修行的一大功德。
202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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