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初冬，汉口江滩

有朋自远方归，夜深露重，约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吃饭。

原本晚上有课，临时改期退后。

对于时间久远，认识7,8年以上的朋友，能够凑到一起吃顿饭的时间，一定会配合约见。不为别的，只为那份经久还能留存的情意。

横跨大半个长江，下了地铁，找了辆摩拜，骑行去吃饭的地方。冬夜的风凉，吹的棉服的下摆呼呼的响。

人不多，符合我喜静的性格。吃蒸菜，清淡，也和我不吃辣的口味。

时间久的朋友有这点好，见面不需要寒暄。还没落座，只需一眼，对方的变化已入眼中。倒茶，聊天，如同每天上班都会遇到的同事那般。实际上，我们已有半年未见。

这是我刚参加工作时认识的朋友。虽然在一个部门，第一次见面却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打饭他洗碗。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他抬头。很久以后认识了，他告诉我，对我的第一印象是，好白，看着好小。我笑了，我对他的印象就是太黑了，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认识后却并不熟悉，没有说过话，工作没有交集。

上班我喜欢一个人插着耳机唱着歌，慢吞吞的走去却从不迟到；聚会是敢直接跟经理说我是女生不会喝酒；平时下班的爱好就是写点东西看书；公司的征文比赛一不小心得了一等奖名声大噪我却和同事在颁奖那天下午溜出去看海；平时看起来高冷的不行实际却逗比的不得了。

这些事情，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没想到，我插着耳机听歌上班的时候他起床晚了走在我后面听了很多次；饭桌上不喝酒就走了他在后面帮着圆了句，这姑娘还是小孩，别和她计较；和同事翘班去看海，正好他从外面办事回来，车上就看见两个疯子般的小姑娘光着脚在沙滩上到处跑着叫着；很多次晚上就在我写东西的办公室隔壁加班绘图，透过隔音并不好的墙听我放着小众的轻音乐敲打键盘写着东西。走的时候还能看见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故事不是你们想象的爱情故事。他的恋情都是我辗转从别人嘴里听来。后来，他的一个哥们看上了我，上下班和他不停的讲着关于我的琐事，事无巨细。那时公司组织去凤凰旅行，原本分两车去，就那么巧，他和我坐在一个车上，并且还都没有同一部门的同事一起。下车的时候，一前一后走在陌生的湘西，抬头见了，会心一笑。

没有刻意约，三天湘西之行，爬山遇见一起上，坐大巴一个还价一个帮腔，过沱江一前一后。我喊他帮我拍照，然后自己游完全城。

凤凰就那么大，转一圈，我在一个奶茶店喝玛奇朵，看到他从门口走过去，叫他进来一起喝了一瓶。给他看我拍的照片，自己笑的前仰后合毫无形象。他话不多，偶尔评论几句，说，你这个小孩。

晚上我一个人去酒吧听人唱歌，坐在靠沱江边的木凳子上，点了杯血腥玛格丽特。然后看到在角落一个人听歌的他。怂恿我上去唱一首，说上班时在走在我背后听了n次，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不好意思只是在下面听。

不在工作场合，放开胆子跟他聊天。说他黑面神平时高冷再上，朋友多还喜欢独来独往是个怪咖。他也不甘示弱，说看不出来我看着小胆子大做事果敢。在酒精作用下，我跟他抱怨以后安排工作可以合理点么，几份合同一起来，明天就要全部翻译出来，经常从上班干到下班回去还加班，我这样想长点肉都不可能。出来玩还是带着笔记本和工作一起的。说到生气了就往回走，过沱江的时候一不小心一脚踩空到江里在那里大叫。还好他不放心跟在后面一把把我抓住了，一只脚水淋淋的从江里捞起来送我回住宿。形象什么的是全没了，一点点酒精微醺也醒了，灰溜溜的回去洗热水澡了。

那时候，没有智能机，手机也没办全球通，出了省就没信号。就那样，晚上还是坚持把工作完成了一大半。

第三天我出门，他已等在门外。见面先道歉，说最近开箱的机器多，事情急，很多文件合同安排下去就必须要，没考虑到整个项目上只有我一个翻译，工作量也特别大。今天安排了苗家寨，全程陪玩好。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昨天说的话都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一直脚掉沱江里了。他哈哈大笑，我也笑了。

这次湘西，算是彻底让我们熟悉了。回程火车上我告诉他，跟他哥们说，别追我了，我看不上。明年我就去读研究生了，别瞎浪费时间。他问我为什么不自己说，我说他不是跟你熟吗，你去更好。他被我神逻辑绕进去了，居然点头答应。

回去后，更多的工作等着我。因为出去放松了几天，毕竟年轻，干劲十足。事情依旧和以前一样多，只是没有安排的那么变态催的那么急。估摸着是那天的话他听进去了，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计划中，在那年工作之余同时复习考研究生，去理想大学。这个计划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每天下班就往附近大学自习室和学生一起抢位置埋头苦读准备考研。倒是他记住了，出国在外两天打一通电话，寥寥几句，问问情况加油打气。就在在那个冬天，久坐受凉腰伤旧疾复发，疼的坐在地上鞋带都无法系上，明明举手可为的事情却做不了，气恼的大哭。想起工作的不易，一个人在外的努力坚强，也想起大学毕业时要结婚我却要事业理念不同而分手的男朋友，对家里从来报喜不报忧。

众多情绪夹杂而来，坐在地上起不来嚎啕大哭。好久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给住附近的同事打电话，两口子匆忙赶来把我送医院。

医院里电话来了，接了电话什么话都不想说，眼泪刷刷的掉。同事接过来说了句，她椎间盘突出压迫左边神经进医院了。

他在国外，不是你们所想般赶回来。挂了电话后发了一个短信我，身体第一，考试第二。你曾经的男朋友也不想看到现在的你这样。最后，我在医院住了几天，心心念念着考试，还是执意自行签字出院。

快考试的前几天他从国外回来，办完事了才来看我，我在自习室埋头苦读。他在教室外抽烟一直等到吃饭时我出去。看到我就一声叹息，带着我去大吃了一顿，看了场电影，勉励了几句就走了。

我最终是考上了心仪的学校，记着告诉了他，然后各种忙，复试，离职，入学。那之后，大家真正是在不同的领域忙了起来。每次只有在他回国，我没那么忙的时候，约着在学校附近吃个饭见个面。

我从不讲自己半夜三更做实验等数据熬通宵，他也不说自己的国外被蚊虫咬了命都快没了。我讲自己实验室坐久了腰都直不起来像老头子，他听了之后终于忍不住骂了我说老了有你好受。每次都是简单的闲话，问问身体，近况。彼此都知道有关注，足矣。

然后，我毕业，旅行，结婚。他依然全球各地到处跑，该送的祝福却从不会落下。

再然后，我生子，几近难产的开始为人母的新征程。

这中间，差不多有2,3年没有联系。直到产后抑郁熬夜，整夜不得眠，让我脾气特别坏，泪点又低。那年家中还发生巨变，和家人关系一度陷入冰点。某个半夜母乳夜醒后睡不着一个人默默流泪，在通讯里里面翻来翻去，翻到他时，犹豫了半天还是发出去一条信息。很快他就回复了，然而我却累的又睡着了。

再次见面是三年后，一个下午提前约了下，看了有孩子后的一场电影。许是太疲惫，看到一半我就睡着了。醒的时候已经散场，只剩我们两人。他用手机看新闻，我睡觉。我抱歉的说，太累了睡着了。他一脸了然的说，知道你累了就让你睡，放松一下。吃饭去吧。

吃饭依旧是我喜欢吃什么就去哪里。

那几年特别辛苦，吃饭的时候，我说的多，他听得多。对于生活，我懒得抱怨，无济于事徒劳无功的事情，谁都没有义务来听。

说我一夜醒6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课。说想着什么时候能痛快的吃一顿火锅喝上个两瓶，好好唱歌歌，或者出去玩一次。说着说着，我就哭了，在吃饭的地方，无声的越哭越凶，不要形象，不怕别人看。

他没有安慰我，事实上，未婚的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累。夜不能睡，白天还有工作。某天太累了，在地铁站下楼摔了一跤，摔倒了头出了血，坐了半天才爬起来继续上班。那种还未能平衡好工作生活的无奈，只有自己懂。

哭累了，他才递上纸，说了句，我确实帮不了你什么，知道你太累，只能借耳朵给你。不过，想吃火锅，现在就去海底捞，这个我可以做到。

于是那天，是我第一次放松下来饕餮大吃了一顿，撑得第二天都没消化。不善言辞的他讲着各种冷笑话，我把道听途说他的恋情史都八了一遍让他赶快入城受受苦。他哈哈大笑，我也笑了。

第二天，他赶早班机又出过国了。

日子继续，忙的黑天昏地。有温馨，有争吵，有累及，自然也有眼泪。

孩子在慢慢长大，日子也在或是平淡或是温馨或是争吵中一天天慢慢滑过。也有以前的同事偶然会问我，他的近况，听来的八卦，我统统一笑了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不曾了解，也不会八卦。

工作久了，越发珍惜旧时的朋友。大家心照不宣的不聊不开心的事，不八卦对方的家长里短，能见面时，吃个饭，喝个茶，讲着开心的事，或者职业规划。如有抱怨牢骚，借出耳朵，如果开心，会相视一笑。

年轻时喜欢八卦，终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改变。尊重朋友隐私，说该说的话，很多话，不说也了然。

吃完饭还早，绕着吃饭附近散步。迷路而不知方向。初冬的风还没有那么凛冽，微凉而不寒。相视大笑，微笑告别。

有些情感，时间久了，就像亲人般，不会常见，也不会不见。不会什么都说，但是总有话可说。无关风月，无关爱情。

一期一会，或茶或饭，饮食之间，淡淡情意，君子之交，淡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