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眸

        旧时的院里，梧桐总开的快，四季有悲喜，往来无纷争。素装淡抹，凭栏会意，无言中的凝望，望断了远山的萧索。离别天涯方知情深，笔下的文字始终都无法描摹出你的样子，只好一次次将你放逐在秋色暮风之下，生命中为你倾尽旷世绝句惊鸿一笔的铭刻，也将成为昙花一现灿烂的绝唱。

                                      ————————题记

        母亲是在四年前的二月初去世的。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是周日，是我上学的日子。那个周日是我与母亲最后的诀别。诀别很短，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母亲那淡淡地一次回眸，但这次回眸足够让我铭记一辈子。

        母亲短暂的一生只活了43岁，上天好像特别不眷顾她，听外公说母亲从小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母亲是在文革间出生的，头上有三个姐姐，脚下有一个弟弟和五个妹妹，在那个年代，能生存下来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像母亲家那种小孩又多又穷的家庭。那个时代，重男轻女的现象在农村依旧十分严重，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和其他姐妹都被送出了家门，四分五散，各自挣命。但是，没过多久，母亲又被外公接回了家，原因是为了让她回来照顾年幼的弟弟。因为外婆去世的早，母亲回了家，不仅是担当家里的女主人，更是家里的仆人。母亲成为了小舅舅的第二母亲，爱他护他陪伴他长大。

        小时候，母亲总爱跟我讲她过去的故事。小小年纪的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母亲总是把我当成最好的倾听者。母亲时常讲着讲着就把她自己感动哭了，那时候我才隐约知道母亲过去的生活是多么不幸！

        大作家顾城曾说：我要在白纸上画下笨拙的自由和不会流泪的眼睛。此时想想，我多想为母亲画一双永远微笑的眼睛。

        母亲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听外公说有一年闹灾荒，他们一家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任何东西了。那天早上，突然听说县里要发救济粮，母亲便只身一人翻过五座大山，跨过三条河流去领粮。然而，在母亲领完粮，回来的途中突发洪水，母亲不幸被洪水冲走。第二天下午，众人在河滩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母亲，母亲怀里依旧紧紧抱着仅有三斤大米的袋子。后来经过抢救，母亲醒了过来。

        虽然醒过来了，但是身体依然很虚弱，她毅然拒绝了医护人员要继续为她治疗的好意，一心只想着回家照顾家人。她赶回家便立即生火，将领回来的大米煮成清粥，盛给家人喝。看着满满一锅米粥让家人如鱼得水的样子，母亲高兴极了。

        母亲就是这么坚强而又善良的人，为了保护家人，甘愿牺牲自己。在她心里，家人是最重要的，爱有多深路就有多长，只要有一个明天，就会有无尽的希望。

        风筝升天，禁不住丝线缠绵；大雁南飞，依然频频回望。岁月易老，世事易变，流逝的岁月中，不变的是母亲那一生都深情的牵挂。

        母亲二十岁的那年嫁给了父亲，从此，母亲有了两个家，但是对这两个家都爱得深沉。每次逢年过节，母亲总会很准时的回娘家，带很多他们需要的东西回去。但是母亲从不在娘家过夜，即使时间很赶她也回来，因为爷爷不在，她必须替爷爷照顾好奶奶。母亲的悉心照料好几次都让奶奶感动涕流。

        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两个家终于慢慢变了样。母亲的弟弟妹妹们相继长大，奶奶的身体也日渐好转。可是，上天并不眷顾母亲。

        由于长年累月的劳累，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生下我以后就与重病纠葛起来了。雁南飞，心向北，云舒处，处回首。情若水，东流逝，历尽沧海，蹉跎淬炼指碎。回眸间，杜鹃啼血花成泥；回眸间，双鬓染霜独自怜；回眸间，形单影只泪满襟。可怜的母亲从此终日与病床为伴，与冰冷的针管为侣。

        母亲的病从外风湿到内风湿，从肢体到关节，甚至从头到脚，全身贯透，为此父亲花光了所有积蓄，为此我们日日夜夜陪伴守护，总希望母亲能好起来，然而事与愿违，后来医院确认母亲的病无法治愈了。

        那时候我九岁，在家乡的村里小学上小学三年级。我依稀记得，那天下午，阳关很温暖，本来想着母亲挂完吊瓶该好些了，回家肯定能吃到美味饭菜。然而并非如此。母亲就在那天中午中风了。我一放学就赶去医院看望母亲，当我看到奄奄一息的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第一次感觉到，母亲要离开我了，恐怕再也守护不了这个家了。

        但是幸好母亲逃过了一劫，被抢救过来了。只是从此再也无法正常说话了。唯一庆幸的是，她还能活下来，还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就这样，拖着不灵动的身体，顶着不听使唤的大脑，母亲艰难地挨过了七年。七年来，父亲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

        命中的定数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母亲被病魔折磨了十几年，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劫。四年前的春天，母亲的病再次加重，吊瓶挂不进了，药也吃不下了。母亲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但是她用眼神告诉我们她很坚定，很淡然，暗示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与母亲最后一别是四年前的二月初二，那天是周日，我该上学的日子。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跟母亲道别。我来到母亲床前，拉着她的手，吻吻她的额头准备转身离开。母亲平常都会示意我赶紧上学别迟到，但是那一次却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以为母亲只是跟平时一样关心我舍不得我走，于是也没多想什么，便走了。但是在我回头的那一刻，母亲正回眸盯着我，我发现母亲急切地想说什么，那饱含泪水的眼眸仿佛向我诉说千言万语，如同小时候那般。我害怕自己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便忍痛离去。我并不知道，与母亲的这次回眸便是今生的永别。

        我去了学校，第二天接到母亲病逝的消息。此刻才明白，母亲那次回眸的深意。我哭晕了，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在自己晶莹的泪光中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的最后一次回眸。当我睁开眼睛，发现了母亲的灵柩，才最终相信，母亲真的走了。

        时光飞过了四年，很多东西在变，很多记忆渐渐模糊，但母亲的最后一次回眸始终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我的灵魂里，那是一条指引我成长的漫长人生路；那是一片让我学会飞翔的天空；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装满了母亲对我深沉的爱。

      千古墨研悲诗赋，文中有情，也难续写今生；一份怅惋，穿越咫尺间的距离，凌乱的笔步，那一字一墨，一怀的心绪，成为了你我今生隔岸观火的苍老。而母亲，你在我一杆瘦笔之下，我要将你写成熏香的扉页，倾尽一生的笔墨，如果可以，换你三生回眸！

        或许，那双眸的情谊需要我用一生一世来体会；或许，那回眸的深意，需要我在此生的感念与挣扎中徘徊。一生何其漫长，一生何其短暂，于我，那一次回眸，便是生命的海洋。也许有一天，双眸会枯竭，但这片生命之海永不会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