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每次我回家看奶奶,我总是会感叹人生为何那么苦,她为什么要承受人生那么多的苦痛。近十几年来,也并非她在解放前后所经历的那样物质匮乏而导致的贫困,而是阿尔茨海默症的折磨。
从将近百年的老房子搬出来后,奶奶的身体如同我每一年回家看老房子不断衰败倒塌一样逐渐走下坡路,她对我印象也逐渐模糊了。
大学刚毕业时候,我回家看她,奶奶见到我如同我还在村子里野的那时候,见到我就问有没有吃饭,要不要给你做点什么吃的,那我无论饿不饿,都要吃一点。奶奶开始做饭,随即我坐到灶台后折草生火……岁月依然侵蚀她的脸庞,脸上皱纹也更深刻明显,放在橱柜上的手抄佛经也蒙上了许多灰,我只能恳求岁月待奶奶温柔一点。
在外打工,回乡的日子在一年之中屈指可数,我的记忆里童年和奶奶一起的细节也逐渐消失。奶奶见到我要先愣一会,想一会才知道我是谁,脸上泛起笑容,老太太牙齿都掉完了笑的也格外可亲,她连忙放下汤婆子,颤颤巍巍的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先在衣服上擦了擦,“波,你饿了吧,我年龄大了背时了,弄不了干净的东西,给你煮点蛋汤喝吧!”
蛋汤是我在乡下读书的重要记忆,那时候学校要求五点半到教室开始早读。每天奶奶醒的比我早,并喊我起床,同时也做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蛋汤。“现在外面天冷,喝点蛋汤暖暖身子,那就不会着凉了”简简单单的一碗里一个荷包蛋汤里加了糖,却是我人生中吃过最美味的甜点,也伴随着我从小学走向了初中。
前几天端午假期,我也回去看老太太了,奶奶靠在床上,一言不发,呆滞的眼神不再有光芒,默默的盯着前方。我喊“奶奶,我来看你了”,她也不再说话,只是向我看了一看……
从我记事起,奶奶是穿着传统蓝色纽扣扣在又肩膀上的传统服装,我那时候不知道,出生于1928年的奶奶经历了哪些风风雨雨,因为我只知道吃。我很爱看奶奶做麦饼,她仿佛有魔法一般的双手,能在一团面粉里塞进咸菜、土豆泥,又能把这团面粉擀成薄薄的一张饼。奶奶看着我一直在旁边就说“粮食不能浪费,不能玩”,但是仍然会撕下一点点面团给我玩。
接着,奶奶又和我说快去烧火,她不怕我一个小孩子控制好火候,她会指挥我“中间火太旺了,你用火钳把火往旁边绕绕!旁边的火太大了,快把柴往灶门口堆!”我看着奶奶站在灶台前推动麦饼如同指挥家的指挥棒一样顺畅,直径30cm的大麦饼受热均匀,没有一处太焦。当滚烫的麦饼带着热气被奶奶从锅中拿上来时候,香气四溢,撕开一个口子,菜香粉香猪油的香味满足了我童年味蕾所有想象。奶奶真的擅长面食,手擀面也让童年的我大开眼界,我爱吃粉食面食的习惯大概也是那时候奶奶带给我的。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奶奶仿佛是植物博物学家,我见到的每一种植物,她都似乎能用土话叫出植物名字,也能说出功效,遗憾的是我也只记住如野嘎菜、车前草等几种常见植物,再后来,奶奶也不认得很多植物了。童年学校的周末,我有时候会和奶奶一起上山采茶叶,村里山上有一些野生茶树,奶奶仿佛自带导航,总是能精确找到位置。奶奶的手飞快采过每一颗茶叶嫩芽,同时和我说“不要乱跑,摔倒了要流血的”中午坐在茶树下,奶奶递给我布包里的还温暖的麦饼,“慢慢吃,别噎着,现在你比你爸条件好。你爸才比你大几岁,已经翻山越岭去砍柴补贴家用,那山啊,你看着前面,翻过前面那做大山还要再翻过一座呢,吃的也是麦饼,但是那时候的麦饼又冷又硬”奶奶,说完,眼角泛着泪花。直到我工作了,我才彻底理解奶奶的心酸。而那时候,和奶奶下山回家也很开心,因为炒茶,满屋茶叶清香味,煎草药,水蒸气弥漫着老屋顶,香气渗透了老屋每个角落。
早上我坐最早的班车从宁波回到西山,我看到奶奶躺着,我无言静静的看着,她终于不再受病痛折磨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影响不到她了,奶奶生前念阿弥陀佛经很多,但愿奶奶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不再受人生苦难,“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阿弥陀佛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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