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冬天,冬寒凌厉,奶奶老慢支的疾病愈发严重,整宿整宿的咳嗽,一夜一夜地下来,老人家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她仿佛预见自己大限之期已到,在电话里,对着远在千里之外最疼爱的女儿诉说对自己疾病的无能为力。
贴心贴意的女儿是最后的牵挂,这是奶奶最后一次对女儿的表达愿望:我不行了,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哪怕千里之外,哪怕隔着千山万水。
姑姑马不停蹄赶到奶奶身边,奶奶已经连咳嗽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卧在床上不停地呻吟,我们几十个孙子依次来看望她,可她痛苦得连睁开眼晴看我们的力气都没有。
姑妈回来的第二天凌晨两点,奶奶安静下来,她魂飞天国,与世长辞,享年84岁。
奶奶穿上了寿衣,静静地躺在老房子的堂屋里,她那么瘦小,骤然萎缩似孩童般大小。我在她旁边守着铁盆里的燃烧的纸钱,一张接一张的烧着,过来祭奠她的人,我都要递一把纸钱。偶尔看一下奶奶再也不会生动起来的脸,泪如雨下。
父辈们走程序般安排一件件的事物,他们面无表情,奔走忙碌,我和他们一样披麻戴孝,在嘈杂的宾客中间与众不同。这纷乱的嘈杂被广袤的寂静笼罩着,我看着面前来来往不悲不喜的面孔,觉得红着眼眶的自己是那么的突兀,奶奶也对那些不悲伤的客人们置若罔闻。生命的逝去本就是极平常的事情,所以不必心生执念。
到了中午,来了一个乐队,他们很快地搭好了舞台,舞台上铺了红地毯,拉上红色的帷幔,我一度以为他们来错了地方。直到他们接好音箱放起了哀乐,我的心又回到了悲伤中。不一会儿他们又关掉了哀乐,放起了流行歌曲,一个穿着红红绿绿胖胖的女人走上舞台,她拿着话筒,口头表达了一下哀思,然后用高亢又跑调的声音唱着什么情啊,爱啊的流行歌曲,她的声音被扩音器无限放大,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我家在办大事。
乐队在门口伊伊呀呀唱了一天,在门口的宾客全都要用手掌竖在耳朵边,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的姿势交谈。所幸他们吃过晚饭,切换成了小品。包括我们村,周围的村子的人吃过晚饭,搬来了凳子,老老小小的,黑压压地围着舞台。舞台上一男一女,说着地道的应城话,姿势夸张,表演着粗俗的小品,引起台下的群众一阵哄笑。
我问母亲:为何办丧事,那乐队的表演与悲无关?
“乐队只负责热闹,热闹代表我们对你奶奶的孝顺和重视,你看周围哪个村子的老人去世,有你奶奶的丧事这样操办得这样热闹和体面?”母亲的神色有些得意。
他们淡化了“死”的沉重。我又看看奶奶,她老人家还是那么安静,静得让我觉得外面一切的热闹都是枉然。只是我的心里渐渐地有些细微的变化,眼底不再那么容易涌出泪水。
第二天,殡仪馆的车来接奶奶,我们开着车跟在后面送奶奶到了殡仪馆,那地方竟不是如我想象中暮气沉沉,寂静,恐怖。那里聚集了很多的人,三个火化口都排了长长的队,每一个火化口旁边都有哭得撕心裂肺的亲人。被昨天的热闹乐队唱迷糊了的心,突然像挡不住洪水的大堤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眼泪汹涌而下。
我赶紧躲进了车里,我实在没有勇气陪着奶奶走完人间最后的一程,看她最后一眼,我害怕自己的人生会跟着她一起幻灭。那个鲜活了84年的生命,从此死寂。
时间匆匆,已是六年,在这个满世界悼念亡灵的中元节,身在异乡的我,以此种方式来悼念我最挚爱的奶奶,愿她如生前所愿,在那个遥远的天国里,不再受此生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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