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王二和陈清扬

王小波的作品可能属于中年文学，反正我年轻时候读不出什么滋味，反而嫌弃粗俗赤裸。现在回想也很能为自己辩驳，小女生嘛，都喜欢花里胡哨、粉饰太平的东西。

比如清楚《金瓶梅》比《红楼梦》深刻现实，仍然沉浸在《红楼梦》精雕细琢的浮华里百读不厌。《金瓶梅》略翻一翻，滤镜便碎了一地，果断丢在一旁置之不理。

喜欢热闹、害怕冷清，看悲剧都要跳过结局。生命就像一个精美的礼盒等待拆封，饱含期待、两眼放光，重形式多于实质，是年轻人的通病。

王小波说得对，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再看《黄金时代》，觉得真有意思。充斥着虚无主义和黑色幽默，荒而不淫、哀而不伤。

故事很简单，背景在云南。文革时期，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21岁知青下乡的王二，和26岁美艳少妇陈清扬，讨论上她是不是破鞋的问题。一番唇枪舌剑，彰显自己的诡辩逻辑。

继而引用梁山好汉水浒义气，以建立伟大友谊的名义，说服陈清扬和自己发生了肉体关系。坐实了她的破鞋名声，明确了他的流氓行径。

他们被关了起来，勒令写交代材料，写清楚流氓搞破鞋的前因后果和心理动机。王二不耐烦策划逃走，陈清扬再一次出于伟大友谊尾随而去。

半年后耐不住无聊下了山，恰逢一场揭发运动，被双双揪出来继续写交代材料，顺便三不五时五花大绑上台挨批受训。

他们交代得细致又彻底，像最严肃的推理专家回忆探案经过一样。但他们的探案不一般，大多和放浪形骸的性爱有关，他们戏称之为敦伟大友谊。白天敦、黑夜敦、风里敦、雨里敦……没完没了。

那是一段黑暗弥漫的岁月，被压榨、被误解、被迫害、被批判……头顶的骄阳、脚下的红土、河畔的水牛、天边的雾气……大自然应有尽有，唯独缺少穿堂而过自由的风。

王二和陈清扬，是那个年代寂寂无名的两个符号，因为交代惊世骇俗的男女关系，掀起一场压迫与反压迫的思想风暴。性是他们的宣泄，也是他们的救赎。

我喜欢陈清扬。喜欢她像苏格拉底一样无知，又像耶稣似的无辜，简直是文革时期的一股清流和一阵暖风。

有知识分子的清高，比如一再找王二澄清自己不是破鞋；有小孩的天真，比如相信王二关于伟大友谊的诡计；有少女的单纯，做爱完毕，好奇土地里会不会长出一个小王二，和回忆被亲吻了肚脐眼时，惊叹“好险，差一点爱上你。”

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因为这份清醒，她本可以一直活在自己的黄金时代。她一生唯一的污点，是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爱上任何人，却在被王二扛上肩拍了两下屁股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