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军
艺术品在被创作出来之后,就不再属于艺术家了。海德格尔说,它会变成真理向世人展现真相的窗口,让看得懂它的人能够与真理相遇。吉卜力工作室制作《龙猫》的时候,绞经脑汁让孩子们与龙猫相遇,结果在这个故事背后,打开了很多秘密。
梦中的橡树神奇般的长大,很显然是一个成长的秘密。人们总是种下希望,努力向上生长,从庭院中被呵护的小苗,变成能够呵护整个庭院家庭的参天大树。凭什么能够做到这点呢?电影中的小月小梅跟着三只龙猫跳大神,耍宝一样地通过向上拱手,帮助橡树快速生长,看着很好玩、很神奇。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这是日本宗教的仪式。
一开始的《龙猫》,其实有点恐怖片的潜质,在阳光明媚的天气中,屋子中却住着大量的灰尘精灵。两个孩子快乐地探险,似乎这一句话把探险的过程变得充满温情。如果你我大脑中还有自己身为孩子时的记忆,那么就会记得,这个玫瑰色面纱遮盖下的过程,并不是温情。恐惧、惊吓、委屈,就在其中,如果换一个孩子不是小梅,还敢去用双手拍住一只灰尘精灵吗?在爸爸和孩子的大笑声中,灰尘精灵们灰溜溜地离开了房屋。可是,如果是不会笑对人生的家庭,灰尘精灵们还会让出原本是自己居住的地方吗?
人和世界之间关系的状态,其实是人自己确立的。自然不曾眷顾人类,也不曾祸害人类,它只是按照它自己的轨迹运转着罢了,在这个过程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我是笑对人生?还是得过且过?自然只是根据你我的行动,回应你我罢了。鬼屋是否适合生活?怕鬼去疏远,还是好奇去探索?是你我的选择。开放接纳的善意,才有迎来开放接纳的可能。
但是,人能决定人和世界的关系吗?状态是你我可能去确立的,但是,关系不是你我单方面说了算的,尤其是你我与世界最根本的关系。人类与世界最根本的关系是什么?是死亡。包括你我每个人在内,与世界的关系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断掉,就是死亡了。面对死亡,你我还能怎样?
《龙猫》中的小月小梅,在阳光明媚的山路上走来的时候,就是面临着妈妈可能会死亡的威胁的。在影片的高潮情节中,小梅走失了,小月看到池塘中的小拖鞋,一句“不是她的”,让邻居婆婆和自己,都瘫软在地上。人生就是这么荒诞,随意的一件小事,可能就是你我离开世界的开端。无论老幼、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无论成败、无论善恶、无论强弱,死亡可以随时随地拜访任何人。人类在宇宙中听凭物竞天择,每个人则是听凭运命的捉弄。你我可以安排除去死亡的一切,但是无从安排死亡。就算想自杀,也很难称心如意。
现代的中国人,往往对宗教嗤之以鼻。迷信的东西,确实应该嗤之以鼻,但是信仰性知识是一类严谨的知识,不属于迷信。有本宗教学专著《神圣的帷幕》,很清晰地揭示了宗教的社会功能:宗教其实就是人类为自己创造的保护伞,它可以让人类在应对必然死亡时更加自如。死亡的结果是避免不了的,但是,死亡是否更能够称心如意一些呢?小月小梅的妈妈是否会死呢?惶恐中的孩子们,生活状态在一个电话后就全面崩塌,甚至差一点走向悲剧。龙猫不是上帝,决定不了人类的生死,但是它可以召来猫咬公交车,可以找到迷路的孩子,可以带着希望去医院确认幸福还在。人类的种种人文思想,根本上,其实就是这样的东西。
四岁的小梅初见龙猫的时候,童真的心灵,遇到神奇生灵,面对呼哈呼啸的大嘴、锋利的爪子,不但没有害怕,相反是充满了欣喜与快乐。姐姐小月初见龙猫,非常害怕,但是,她的善良让她跟龙猫开始了交流。人类的文明其实也是这样,掌握文化与智慧,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你我的童真和善良,还能保持吗?你我还对人类的文明是否始终愿意学习呢?如果你我有幸与文明相遇,如果你我不曾惧怕与文明交流,如果你我仍然记得文明的好,那么,当死亡全面冲击你我人生的时候,文明不能让死亡不发生,但是,文明可以让你我更好地去面对死亡。
日本的神灵观,还保持着相对原始前宗教的情况。所谓神灵,不一定是好,也不一定是坏。更多地,神灵就意味着禁忌,是不可触碰的另一种状态。事实上,神灵们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并没有打算必须帮助人类,或者必须祸害人类。在日本人看来,神灵更像力量强大的武士老爷,没必要就不要招惹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神灵而言,岂不是也很孤独、也很无聊的?一般的个人,对待文明的态度,其实非常类似这样的。往往觉得,知识虽然好,但是太难啃,还是算了吧。其实,哪些看似眼前无用的人文思想,大多数,是跟你我心灵密切关联的存在,如果人类能够不惧怕它们、亲近它们,提前跟人文交朋友,那么,在生活遇到打击的时候,最能帮助你我灵魂的,就是文明。
就像《龙猫》院子里的橡树苗,就像龙猫帮助橡树苗生长一样,文明可以帮助你我去催生心灵的发芽,可以帮助你我快速成长自己的灵魂,可以帮助你我变成呵护庭院与家人的参天大树。或许这只是如梦一般的景象,但是,这不就是时间中每个人正确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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