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舍得孩子喂饱狼
“莫濯掌门,吟空他……”
“清漪长老,莫某不懂事,先前多有得罪。祛暑山庄愿将烈苍耳尽数奉上,若您不弃,莫某亦愿将小女嫁入泠水阁,侍奉您左右,以抵罪过。”
莫濯颇有信心地盯着清漪复杂的面庞,深知泠水阁已是英雄迟暮,而他祛暑派却如日中天,清漪再不肯,也得接受他的好意。
——吟竹,为师对不起你。
——烈苍耳,我泠水阁要烈苍耳何用?
凄凉片刻,清漪长老正如莫濯所想,将祛暑派的歉意诺诺收下。
“吟空伤得不轻,不如莫掌门从泠水阁另……”
“诶,儿女婚事,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呐。琪琪与吟空青梅竹马,一时换人,她恐怕不肯,不如且看一看吟空的伤势,再做打算不迟。”
清漪残了,莫濯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晚宴上,虽居客席,言语却丝毫不顾东道主的颜面。莫琪听得沈澈被冤,早已动了旧念,现在听父亲提起,索性抛却小姐家的矜持,连声附和。
凶手落网让莫濯略忘记些丧子之痛,邀清漪开了两坛好酒,也不让他人,自顾自地独饮起来。清漪目力受创,无心饮食,泠水阁众弟子亦因吟竹师兄好饮而难动筷箸。一时间,泠水阁竟像是成了祛暑派的附庸。
酒足饭饱,莫濯开玩笑似的问起水牢方位。
“天色不早,不如再晾那孽障一晚,杀杀他的戾气。”
“诶,不不不。我今夜就要审出个所以然来,等吐干净了,慢慢送他上路。”
清漪本想趁今晚给温檀一个痛快,省得他被莫濯折磨。不料莫濯为人顽固异常,待要封住温檀的嘴,竟是不能了。
“元梵,带路。”
“清漪长老,您好好歇着吧。”
莫濯面带酒意,步子倒是迈得稳当,两手推搡开清漪,只身一人进了阴寒湿冷的环河水牢。
网纹水影摇曳在长满黑绿苔藓的石壁,活人的气息被常年积压下的腐朽凉气凝作白雾,呵散进不可见的深处。
铁链与生锈的环锁细碎低语,吟唱着来自地狱的旋律。
“你,到底是谁?”
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混沌,温檀吃力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方墨池般污黑的深潭,和面前断裂的石桥上狰狞的一张脸。
右臂被铁链一甩,断骨钝钝地扎进了肉里。
“……”
惨叫过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水牢里还悬挂着一个活物。
“说!”
半空中的物体在外力作用下甩到了石顶,背后的刺痛让温檀麻木地记起,被悬起来后,有人用佩剑,划烂了他刻着身份的后背。
清漪长老……清漪长老……好……
“……被莫家和沈家得罪的,原来这么多人。”
温檀笑的苍凉,想不出什么假身份,便把难题抛给莫濯。
“你……千里嵩?!”
——还真有啊……温檀费力地扯起嘴角,不知是在嘲讽莫濯这么容易就替自己想好了对策,还是在分散不可忽略的疼痛。
“做了亏心事,遇上我这只鬼来叫门了……”
——千里嵩旧时的弟子,大多改口认了他为师傅,余下几个忠心的,早已被解决干净。除非……自己身边还有……
莫濯想得烦躁,酒劲儿的催化下,竟也没有其他思路,便认定了伤及两派弟子的魔头是千里嵩门下。
“还有,谁?”
“我身边还有谁?”
“说啊你!谁?”
什么谁谁的……温檀觉得他这人好笑,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动手,也不问别的。
莫濯打累了,把随手带进来的参汤给温檀硬灌进去,又把鞭子浸了浸潭里的死水,敷衍几鞭,出了水牢。
“晦气,惹上一身霉味儿。”
被千里嵩这个名字一吓,莫濯的酒醒了大半。他伸手抹去面皮上的惊慌,无心再审,匆匆回了客寝歇下。
次日清晨,温檀被一盆冷水泼醒过来,莫濯身边,清漪长老双眸爬满乌青藤蔓,原本眼珠的位置骇人地凹陷,右臂也不见踪影,空空荡荡一截袖子,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里无措地晃悠。
拂尘一抬,温檀阖眼,却没等到脖颈那一道刺痛。
“清漪长老,不急。”
莫濯毫不费力地将泠涳剑拦下,一粒灰黑色的药丸挤过温檀牙缝,顺着食道苦苦滑下。
“唔……”
尽管清漪长老目不能视,却也从越来越响亮的铁锁碰撞声里窥见莫濯手段的狠辣。
“‘忘忧’的味道,还好吧?”
千百条蛊虫得了一声调遣,沿经脉不紧不慢地啃噬着灵力。
“你师父就是骨头太硬,你也是。不过不要紧,我替你松一松。
“你若供出其他人,这杯鸩毒赏你。五日为限。要是还嘴硬,就把你扔进刀潭洞,给那群厉鬼作伴。”
水牢湿寒,凉意被蛊虫引着嗖嗖冲破驱壳,直钻进生命的脉络。
“忘忧”中并无萱草,只取其甘凉之意,实际上由群蛊经和血的冰雪饲喂而成。这北疆邪术,得来着实费了莫濯一番功夫。
半日后,水牢守卫自请离岗。
五天里,最多两个时辰,看管的人就要换一批。
没人愿意跟里面那个疯子待在一起。
伤口溃烂而不结痂,终日昏沉而不得寝。断臂肿的像个发面馒头,皮肉破裂的缝隙里隐隐约约有米白线条游来游去。
温檀迷迷糊糊地想着,地牢、水牢、刀潭洞,天下人闻名色变,现在他待过两处还能继续喘气,也算得上下辈子吹牛的资本了。
孟婆汤,啧,但愿好喝点……
结果,温檀没等到黑白无常,倒迎接了莫濯“三进宫”。
“你俩,来。”
莫濯颇为不满地召过两名守卫,打量着半空里这个不成人形的破沙袋,嫌弃地撇撇嘴,啐了一口:“抬走。”
好在那两人胆色尚壮,只略一犹豫,便上前触动机关,将温檀缓缓摇下,一人抬肩,一人提腿,勉强把这坨东西挪出了水牢。
水牢外,黑云压城,雨脚如麻。
“小子,最后一次机会。”
莫濯用脚尖磕了磕温檀的下巴,见他不省人事,把刚刚接触过他皮肤的鞋头在地上一蹭:“不中用了,扔吧。”
四名目不识丁的祛暑派杂役循声赶来,草席一卷,泠水阁与祛暑山庄的争端就此落幕。
“清漪长老,听说吟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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