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木渎时是一家三口,回老宅时母女二人加上将要出世的妹妹。
老宅其实是过世姑奶奶的住所,两作三的开间,三进,前带两个店面,后院加一柴房,不大。好婆自住的六开间带花园的宅子在两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一个寡中的女人再也无力重新盖房,只得将地贱卖了把姑奶奶的房子草草修葺后住了进去。据说这位姑奶奶断文识字,还吹得一枝好箫,嫁了乡下一土财主,有钱,但死抠。城里的大小姐怎么能适应得了那种生活。逃回娘家后,至死也不回去了。娘家就专拨了这所房子给她居住。
我一直和好婆挤在西屋的小床上,不愿独睡。我妈住东屋。那天,西屋忽然热闹起来,三、四个女人不停地进去出来。后突然听到我妈尖叫起来,一声声叫得我汗毛直凛,好婆却坐在房门口,看着窗外,毫无表情。一阵沉默后,妈的尖叫声又起,我急了,在门框和好婆的空隙里钻了出去,冲过楼中间直扑西屋的房门。“端端,回来!”好婆厉声喊着。一个女人一把抓住我想把我拉走,可我另一只手紧紧拽着门框不放,探头隐约看到,我妈趟在床上,床前站了好几个女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大哭着喊姆妈。因为母亲撕心裂肺的声声叫喊穿透了我的心扉和肌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恐惧淹没了我的身心,急切的要见我的亲娘。她们七手八脚的把我弄进了东屋,好婆无声的陪在我身边,我就一直哭着……
后来,妈的枕边放了个蜡烛纸包。里面是小我两岁的妹妹。好婆给她取名“回回”,意指我们都回家了。
好婆不喜欢妹妹。一次,我和妹妹在楼梯口玩,她还只会爬,好像是一只脚滑了下去,着急中我只碰到了她的衣角,没抓住(其实,我那么小,也抓不住)就滑下了楼梯,我喊好婆,她走出房门看了看,摇摇头又回去了。妹妹的哭喊声惊动了妈,她穿过又长又黑的备弄走来,才抱起了滚落在地的妹妹……
记不得了,时光走得太快,我又长得太慢。自己有时也怀疑,这些零碎的片段,究竟是梦?还是幻?是臆想还是事实!
我妈回来后,一家四口的生活重担几乎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按说,好婆出租的房产不少,但租金却很难收取。时势不稳,家里孤儿寡母,没有男人,谁都可以欺侮。欠租是经常的。好婆身体又不好,我妈除了管我,还带着吃奶的妹妹。要出去找事做,更不现实。百般无奈之下,我妈做起了裁缝。那时候,没有缝纫机,全靠手工一针针做出来,经常要做到深更半夜。有时为了赶时间交货,甚至整夜不睡。我们家那些熨斗、粉袋、粉线、刮浆刀、长尺、短针、成把的棉线都是那时我妈的吃饭家什。后来,好婆托了一个在南京教育厅的亲戚,才介绍我妈去了浦口乡下的小学教书。
依稀梦里。可能是初冬,我穿得很厚,天上灰蒙蒙的,阴云密布。乡村的房子很矮,但那间房的墙很白,远远看到房前聚了一堆人,都不认识。我还是很小,还没有长大。走路都不稳,歪歪扭扭的。快到跟前时,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孩被一双胳膊托着从窗户里递出来,外面一妇人接过去抱着就和那堆人一起走了。我似乎觉得那孩子是我妹妹,心中老大的疑惑。可是,我妈呢?
此后,再没见到过妹妹。待我稍稍长大,壮着胆问我妈时。她说,你妹妹是我送人了,实在养不活。对方是国民党军官,夫妇不能生养。湖南人,留过一个老家的地址,但找不到了。于是,我发疯一样的在家里翻箱倒柜,最后在三屉桌的角落找出一张发黄的带横杠的纸条,上面写着:“湖南平江县**米行 李国华”。不知道这是我妹妹的名字,还是她养父母的名字。但我把它和我的名字配了个曾经的笔名:春华。
确实的是:解放前夕,我已长成了小姑娘。有一天,我妈破天荒做了一桌子的菜,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都没让我动筷子。最后还是无奈的收到了罩蓝里。听好婆说,那天,我妹妹和她的养父母回湖南老家,途中要来我家拜访。回回,最终也没能回家。那远乡土路上远远的一瞥,成了我送她远行最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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