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相仲和季茗都还是年方十三的孩童,在一次追逐打闹中来到了这处离家不远的断崖边上,相仲脚下一滑,眼见着便要跌落下去粉身碎骨,是季茗抓住了他的手。
可在拉好友脱离险境的时候,季茗犹豫了。
那时的相仲是出名的神童,而季茗再如何懂事,也只是璀璨明珠边不起眼的鱼目而已,在加上娘亲在自己耳边天天夸着相仲,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如果相仲死在了这里……
季茗咬了咬嘴唇,那一刻心中的天平缓慢地偏向了地狱深渊。
如果相仲死去,他的神话就到此为止了。
相仲何等聪明,看出了好友的犹豫和眼底的仇恨。他惊讶极了,也害怕极了,大气也不敢出。
但最终,季茗还是用力救起了相仲。
相仲眼中的惊诧和恐惧像一把利剑洞穿了年幼季茗的灵魂,他与相仲是最要好的朋友,可他竟然会让自己的挚友露出了这样绝望的神色。
死里逃生的相仲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然后他站起身,小小的身板很单薄,却深深对着季茗作了一揖,“多谢。”
季茗退后几步,没有受这个礼。
即便年幼,但季茗还是清晰地知道,他和相仲再也回不到从前坦诚相待的日子了。
但其实自己一直心有怨恨,又何时真正与相仲要好。
他们的坦诚相待,正是方才相仲掉落悬崖的那一刻。
两个孩子回家之后都选择了沉默,关系却是一天天疏远了。
季茗心中懊悔难过,小小的孩子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去寺庙求佛,许愿上天帮自己一把。
他在路上遇到一个游僧,僧人告诉季茗,他不仅可以多读佛经洗去恶念,也可以去华意街的空颜斋碰碰运气。
那天下着小雨,季茗撑着一把绘着燕子的油纸伞,踏进了空颜斋的店门。
他用季茗父亲送他的琥珀藏蜂,换取傲因吃掉相仲掉落悬崖时的记忆。
于是相仲再不记得断崖边上挚友的犹豫和怨恨,他们的关系依然如从前一般好。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季茗开始尝试着读晦涩的佛经,他愈来愈沉默,直到他在文学上的才华渐渐崭露锋芒。
可没想到多年过去,该发生的还是再次发生。
断崖边的冷风还是一样刺骨,相仲实在想不起完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凭借傲因没有清理干净的残片来推论。
他想起在空颜斋,自己把藏蜂琥珀递过去时,顾辞脸上饶有趣味的表情——原来他早就见过一块与之相近的,他知道这二人彼此都心怀鬼胎,自己与自己布下了这轮回的局!
“你也去了空颜斋,是不是?”相仲问。
季茗皱起眉头,疑惑道:“空颜斋是什么?”
相仲闭上眼,无声地叹息。
是他自己选择消去了季茗十年的记忆,这样的季茗,当然不知道空颜斋,九岁心智的他对这些事情的认知干净得如一张白纸——这个世界上,除了老板顾辞,恐怕再也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了。
第一次获救是因着季茗在一念之间选择了救起他,而这一次,面对表面还依旧敬佩和崇拜着自己,内心却暗生恶念的季茗,相仲实在不敢肯定自己还有那样的好运气。
这些年来他享受着来自好友钦羡的目光,而如果季茗和当初一样,怀着嫉妒怨恨之心的话,那这样的目光,今天便有可能让他命绝于此。
“阿茗,你拉我一把,我爹还在等我,我摘了灵芝进献入宫,若得圣上欢喜,我一定永世铭记你的恩情。”相仲艰难地开口。
他不记得第一次季茗为何没有杀了自己,只能尝试着摸索,言语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句话一出,相仲看到季茗神色微变,他心中一沉。
季茗却没有看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相仲,我自小什么都比不上你,就算你飞黄腾达,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得了怪病,一生也止步于此了。”
“你会成为一代文豪,你能写出绝世文章!”相仲口不择言,“阿茗,你信我!”
季茗愣了愣:“你如何得知?”
“我……”相仲哑口。这理由如何说得?
“就算你是众人夸赞的神童,我的命运,也轮不到你来安排。”季茗眼底的厌恶之色更深,低下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风声猎猎。
“相仲,我未曾去取你放在窗户边上的刀,因为我自己另带了一把,在准备和你一起去采药的时候。”他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天真的情绪,那是未曾掩饰的、他一直压抑心底的怨气。
“阿茗,你……”
“相仲,对不住。”
季茗摇摇头,出手割断了相仲赖以保命的藤条,相仲最后的呼声也夹着断崖的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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