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

有种爱叫宠溺，允许一个孩子犯错；有种回忆点燃火苗，火灭，爱依然。

我的外婆，已经走了好些年的人，有关于她，我只能从记忆里努力找寻。这话怎么说呢，她走得太快，而我又太小，她没了我，我模糊了她。但有一把火，我至今记得，那火苗是我和她的记忆点，有可能是火势太旺，灭不掉就留在脑海里。

故事还得从好些年前说起，那个阳光强势的一天。

我家在西南边陲的大山里，那年代，无公路，无电，无经济作物。人们一年的食物就靠每年春天耕种的玉米，来年春天耕种的玉米又得从今年冬天着手准备——拔草、焚烧、犁地、背粪，而后才耕种。

这把火在拔草时发生，可谓惊心动魄，动及全村。

好些天没下雨了，太阳每天准时到场。虽是冬天，可也只有在早晨或傍晚以后才觉得到有寒意，也正因如此，土地里的草基本全枯了，是时候把它们清理成堆，再等些天焚烧当肥料。有劳动能力的人，管大人还是小孩，全都在地里埋头苦干，全村忙得不可开交。我和我的外婆自然也在我家的地里忙活着。

下午两点多，外婆找到在别处玩闹的我，说是干活的时间到了。我恋恋不舍放下手里的石子，拿个小镰刀，跟在她后面上山拔草。

今天我们来到南边这块地，这块连接村里王老头家的山林，靠近林子那有个小片竹林，归我家所有。这竹林是这把火生起的地方。

我总归小孩子，小孩子总有玩性，而我外婆是那个容许小孩子玩性泛滥的老人。而且她喜欢抽旱烟，随身携带火种，想抽就抽。

我和她拔草虽说是过来拔草，拔草是她的事，烧一堆一堆的草是我的事。火的来源是她点燃干草抽烟留下的火苗。看见火苗，我还有什么心思干活，眼里除了那个快灭掉的火苗，内心已经装不下别的事了。

想想可不是每个孩子的事，还有的孩子会付以行动。我赶紧趁着火苗灭掉前，随手捡来一堆干草，在快灭掉的火苗上又重新烧起。忙活了好一会儿，大火才算熊熊燃起。一堆烟气冒上天空，我内心好一阵欢快。

此过程，外婆不闻不问，继续嘴里叼烟筒，手里忙于干活。我像是过来玩，顺带陪她的。

总是玩一样的火种，我觉得甚是无聊，于是便想着玩点更刺激的。

好玩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于是我盯上那片小竹林——连接别人家山林的地方。竹林下有很多枯了的竹叶竹片，我寻思着玩火就玩大点的，再说烧掉还可以减轻工作量。说干就干，随手捡起火里的一根燃起火把，准备朝着小竹林去。

为什么说是准备呢，因为我还想经过外婆的同意。说是同意，其实是想向外婆证明我有多聪明：想到烧掉竹叶减轻工作量的办法。我暗暗自喜走向外婆，“婆，我可以烧掉那边竹林下的叶子不？”外婆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嗯。”

接下来，这把火可熊熊燃起，波动全村。

我开心地跑向竹林，途中还怕稍慢一点，我的火种灭了还得重新燃，我一点也不敢怠慢一个脚步。我小心翼翼先烧起其中几片竹叶，再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添加竹叶，随后我这把火势头越来越大，扩充的范围越拉越宽。我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火向两边扩散，走过的地方没留掉多余的竹叶，我心想着：我真是干了一件不可多得的大事。

我真是干了一件不可多得的大事，而我的外婆，是允许小孩干大事的老人。她此时正在坐继续干她活，也不夸夸我烧的火多旺。算了，外婆太忙了，顾及不上我这把火，那只好由我继续盯它了。

情况有点不对了，火已经蔓延到别人山林那边去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内心变得有些紧张，赶紧跑到外婆边。

外婆自然也注意到我的熊熊烈火正准备入侵别人家的林子，可是她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趁火势小灭掉，她继续干她的活。外婆都不紧张，那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我莫名紧张的心又回归了。我真是干了一件不可多得的大事。

熊熊烈火迈向山林，速度堪比风速。外婆觉得不对劲了，我也觉得这把火不得了了。我又紧张了，我一时害怕烧掉一整座山，我被坐牢。因为突然记起我妈说的：王老头说烧了他的山，要不坐牢，要不赔钱。

我还很小，我不想坐牢，我也没有钱陪，我开始后悔烧了这把火。我向外婆投去请求的眼神。而我的外婆，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说话，反倒坐在大石头上抽起旱烟。

我一颗心悬着又悬着，甚至都想哭了：怎么办，这把火怎么办？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村里的一位旁爷爷带领一堆人上山过来了。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我不用坐牢了。

他们一帮人手握树叶子，甚至有的人还拿扁担（用于挑东西的工具），猛扑火势。而我呢，带着一颗祈求上天的心在旁边看着，而我的外婆呢，继续坐石头盯着这帮救火队。

这帮救火队还算给力，不久就把火全扑灭了。火足足走了十几米的路程。他们说，好在林子里没多少枯枝烂叶，要不这火就难救了。

我一颗“被赔钱”“被坐牢”的心终于落下。这把火也真给足我面子，给我高兴，还给我紧张。

如今想起来，那时候真会瞎搞，我外婆也允许小孩瞎玩。我印象中不管火或者水，只要想玩就能玩，她不说也不骂。

那把火我父母知道后，我被骂被打，她也被说。被说了还在维护我，说是她同意我烧的，怪就怪她。她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眼里只有外孙女，因为爱可以容许犯错。

如今多年过去了，火灭了，外婆走了，而我也长大了，那样火把烧山的事再也不会干了。可我希望内心的火源不灭，想念外婆的心不断。因为只有她，允许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把火，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