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仁

剥核桃，在阳台的阳光里。

这是正宗的纸皮核桃，我用了核桃夹，轻轻一夹，皮就裂开；若力气大些的，单单用拇指和食指一捏或者在掌心里将两颗核桃一搓，皮就裂开。核桃仁的幽香，沁人口鼻。

果然，核桃仁就藏在里面，害羞地缩着身子。小心一点，还能把它剥得非常完整，满盈地窝在掌心里，有初生小婴儿那般的灵气和可爱；黄褐色，澄澄亮，又似乎能浸出油来；表面有不规则的槽纹，形似人的大脑。根据“吃啥补啥”的中国饮食文化，核桃仁，自然就是补脑的上等佳品。

今日这核桃仁，就是剥给女儿的。

女儿，上高一。此刻的她，正坐在阳台的书桌前，写作业。看着她安静的背影，我刻意压低夹裂核桃的声音。

她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希望，所以也是很当然地我给她更多的爱和严苛。就像培育核桃，从小苗苗到一棵小树，再到枝头挂满青莹莹的希望。我希望她最终能带给我最饱满丰实的一颗又一颗。

从小，她比同龄人更早一点爱上读书，去邻居家玩，看见书，就会主动去翻，然后扯着大人的衣角，一个劲儿催促“讲吧，讲吧”。书籍，为她打开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这一点随我，也是令我最为欣慰的，就像看到一株青苗苗，拱土而出就显示了茁壮。

所以在她的教育上，我更加花费心思。把包装盒子剪成方块儿，再工整整地写上汉字，没事的时候就拎出来教她辨识。等她上了幼儿园，识字小卡片已经装了满满一塑料袋。小学三年级开始有英语课，我就也开始了学英语之旅，向学校同事请教单词读音，一点点唤醒记忆里的英语语法，直到六年级毕业，妞的英语成绩一直在班里稳居第一，总成绩也一直保持在全乡前几名。

该上初中了，面临着留在农村学校还是选择城镇学校（那时候，农村学生大批量地流向了城镇）。爱人在前一年应聘到实验学校支教，女儿也顺利地考取了该学校初中部的全免生。于是，我也忍痛离开了工作十四年的乡村中学，到这所学校应聘支教。说是一家人团聚，多半是为了更多地陪伴女儿，一颗为娘心，几多呵护情。

一切顺利，我带宏志一班的班主任。分班、分学生、抓阄。拿到名单，一目十行看过来，妞的名字赫然其中。看似巧合，恰是冥冥注定，推翻了之前我们“她不在我的班，我也不教她”的商定。或许，这也是最好的抉择，我多了三年更亲密更倾爱的陪伴。

三年里，我做她的班主任也教她语文，小小的她始终坐在班级里的前三排，她的课上课下的举动我都会一览无余；三年里，我们住在同一个寝室，我负责她的起居住行，给她提供更多的精力时间用来学习。三年里，她的成绩其实也是忽高忽低，好的拿到过班级第五，年级前十五；低的就排到班里29，年级100余名，为此，我没少给她压力，批评和砥砺更多些。青春期的孩子，开始叛逆，有过抵抗有过懈怠，就像一棵核桃树长着细小的荒杈，一边生长，一边被打理。

幸好，她慢慢长大，懂事，自律而上进。尤其让我放心和感动的是她在九年级中考前夕，三个月的疫情寒假，她高效管理着自己学业的同时，还能够自主地为家里打理卫生做做家务。十四岁，被我们百般宠爱的小孩子突然长大，着实给了我不少的欣慰和骄傲。

又到中考志愿，妞的意思是留在这个学校，和我们的意见相同。把她放飞，我尚不放心；让她独立，她还不习惯。中考，她果然发挥不错，也顺利进入清北班。还对差几分就能拿到学校的奖学金一事，耿耿于怀了很久。

我们在初中部，她在高中部。一天见不到面，甚至开学一个多月，我都不清楚她在哪个教室里上课。幸好，她愿意留在我的寝室与我同住。多一点对她的照顾，也可以多一点对她学习上的监督。每天晚自习，我帮她整理好内务，然后等她放学，简单说上几句话，我睡去，她还会再看几眼书。清晨的闹钟她早我半小时，我起来，她已经在教室里读书了。

她的教室门上，也有一扇小小的窗。可惜，高了些，我垫了脚也看不到里面的女儿，她有没有认真听课，是不是紧跟老师的节奏，我不知道。只有一条条鲜亮的条幅在走廊里和教室前后墙上铿锵有力，叱诧风云。核桃树终要有她自己的人生成长，只要她向上、向阳生长，就好！

可是，她过山车似的成绩着实让我焦虑不安。我有轻度抑郁，或许又恰逢更年期提前，这个寒假里，自从知道女儿的期末成绩和排名，我就开始焦虑，以至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梦里是反反覆覆相同的情节：搜索那个最亲爱最熟悉的名字，在一张张成绩单上跌跌撞撞之后，无声痛哭！

于是第二天，争吵，焦虑，鼓劲儿；焦虑，争吵，放手；焦虑，沟通，争吵。如此循环，充斥着整个假期。

我弄不明白，仅仅是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是什么让一个单纯上进的孩子变得如此颓废和偏执？那么接下来两年半之后的高考又有多惨烈深重？难道我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四年的树苗苗会永不结果或者结的不过是个空壳――你剥开的这颗核桃，满心以为会和其它的一样饱满鲜亮，不曾想，里面却是黑瘦干瘪的一小撮，叹惋之余不得不抛弃垃圾桶。

可是寒假，仅仅十四天，为什么不能好好地享受亲情的同时，好好地补补自己的功课？为什么在我们帮她分析问题恶补鸡汤的时候，她会表现如此不屑？她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学习的兴趣我们又该怎么帮她？

八千多买了网课，就因为她说觉得讲得好，能听懂听会；用心做好每一餐，就想给她一个家的感觉；照顾好她的情绪，即使争吵也要忍住让她说最后一句话；抓住每一个机会，让亲朋好友给她加油鼓劲；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让她畅快地说她的故事，保持微笑；和她一起读朋友圈里的“清华学霸的忠告”，饭间一起听喜马拉雅《时间简史》，哪怕有一句话给你指引方向，我希望那一句来得早一点深刻一点。

……

继续剥我的核桃，不一会儿，就有半碗之多。我把其中的每一颗都托在掌心，掂量掂量，再举起，对着阳光端详。

我希望每一颗被呵护的核桃仁都是饱满，就像每一个人（仁）的人生，尽管都委屈在一个被规划好的壳里，尽管都长相曲折注定不规则，但一定要在壳里汇聚最好的能量和营养。有一天，被打开，也要赢来一声喝彩，而绝不是一声叹息之后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