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末年(唐德宗李适年号,785-804),渭南县丞卢佩,特别孝顺。他母亲原本腰腿有病,这时病情加重,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多年,每天都痛苦不堪。卢佩就弃官而去,带着母亲回到长安,住在长乐里的一处宅子里,打算倾家荡产以求国医王彦伯来治病。彦伯名声很大,轻易见不到一面。卢佩恭敬地去请求,如此等了半年,王彦伯才答应去他家一次。
卢佩与王国医约定在某天早晨相见,这天到中午国医也没来。卢佩在门口等待,心中焦急,望眼欲穿,直到天色将晚也不见人,心中更加怏怏不乐。
忽然有个绝色的白衣女子,骑着一匹骏马,身后跟着一个女僮,从小巷西边疾驰而来,向东而去。过了一会儿,女子又从东边奔回来,到卢佩身边停下马,对他说:“看你满面忧愁,又像在这等人。请问你有何事?”卢佩全副心神都在王彦伯身上,开始都没觉察到女子来了,直到女子反复询问才惊觉,于是就把实情告诉了她。
女子说:“彦伯是大国医,不可能到这来。我也略通医术,不比王彦伯差,请让我去见见太夫人,一定能治愈她。”卢佩又惊又喜,对着马头就行礼,说:“若果真如此,我愿给你当奴仆来报答你的恩德。”于是卢佩先进去向母亲禀告,卢母正在痛苦地呻吟,听到他的话,忽然就觉得病有好转,于是将女子带到母亲身前,妇人才举起手来切脉检查,卢母就已经能自己活动了。这时卢佩一家人都欢呼起来,争着拿出全部财物,来送给女子。
女子说:“这病还没彻底治愈。应该再来一服药,不但能彻底治好您的病,还可使您长寿。”卢母说:“老妇已是将死之人,得仙师再生,不如如何才能报答仙师的大恩大德?”女子说:“只要不嫌弃我,让我作九郎的妻子,能常在太夫人身边伺候就可以了,哪敢说什么功劳!”卢母说:“佩儿愿给仙师为奴为仆,如今反成仙师丈夫,有何不可?”女子向卢母拜了两拜,连说谢谢,于是从女僮手中所拿的小妆盒内,取出一刀圭的药,以水调和后给卢母。卢母吃下后,多年积累的诸般病苦顿时消失。于是备齐六礼,娶了女子为妻。
女子早晚侍奉卢母,严格遵循为妻之道,只是每十天就要回娘家一次,卢佩想用马车接送她,她却坚决不同意,只是骑着原来那匹马,带着女僮,来去如风,毫无踪迹可查。刚开始卢家还暂时顺从她的意思,不便追问,后来时间久了,越发觉得奇怪。
一天,女子要回娘家了,卢佩就悄悄地跟踪她,见她骑马出了延兴门后,马就在空中奔跑,卢佩惊问路上行人,他们却都看不见女子。卢佩跟着女子到了城东坟园,见巫师在陈设酒水肴馔,然后以酒浇地,祭祀地神,就看见女子下了马,接过酒就喝。那女僮就将烧过的纸钱捡起来,放在马上,纸钱就变成了铜钱。女子又用马鞭在地上指画,巫师就指着她画过的地方说:“这里可以做墓穴。”事情结束后,女子就骑马回去了。卢佩心中十分讨厌她,回去就将所见全部告诉了母亲。卢母说:“我本来就知道她是妖怪,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从那以后,女子再也没到过卢家,卢佩也觉得很庆幸。
过了几十天,卢佩有事到南街,忽然碰到了女子一行,卢佩喊她们:“夫人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家?”女子没理她,骑马匆匆而去。第二天,女子派女僮来给卢佩传话说:“我确实与您门不当户不对,只是因您孝行感动了我,才为您母亲治病,让她病愈,您自己要求我们结为夫妻。现在您既然怀疑我,就当分别了!”
卢佩问女僮说:“娘子现在在哪呢?”女僮说:“娘子前几天已经嫁给靖恭巷的李谘议了。”卢佩说:“就算娘子要抛弃我,为何要这么快改嫁呢?”女僮说:“娘子是地神,掌管着京兆府三百里内人家的丧葬之事,必须长期在京城为凡人的妻子,不能独自生活。”女僮又说:“娘子总不会找不到丈夫,只是可惜九郎福薄,以前如果和娘子为长久夫妻,九郎一家都可以成为地仙!”卢佩在家族中排行第九。
《卢佩》亦出自《河东记》,载于《太平广记》卷三百零六,“神”类。文中塑造了一个善良、热情而又坚强独立的地祗夫人形象,她初卢佩孝行感动,为卢母治愈病痛,主动嫁入卢家,在卢家人生疑后,又毅然离去,“妇人不顾,促辔而去”,并很快就令寻夫婿,这种妇女形象,正是唐时妇女地位较高,妇人在婚姻生活中有较大自主权的社会现实的反映。同时,因卢母之言,地祗夫人就“绝不复归佩家”,也反映了封建社会家长制的威严,即使在唐朝这种妇女有较高地位的时代,在婚姻问题上,父母仍有绝对的权力。
卢姓在唐代是高门大姓,故文中地祗夫人亦说“妾诚非匹敌”,认为自己与卢家门不当,户不对。作为门第制度最后的辉煌,姓氏决定社会地位的现象在唐代仍长期成为社会主流思潮,这种现象直到唐末战乱彻底摧毁门阀的经济和政治基础,门第制度才彻底退出中国历史。本文中贵如地神,仍配不上门阀世家的情节,正是这种思潮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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