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使劲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那力度差不多可以把眼珠子爆出来;又生生憋回去了这个夜里的第6个哈欠,没能顺利释放的那股气体从口腔直冲脑门,最后酝酿成了眼角的两滴泪——感觉好受好了。
老赵看了一眼手机,凌晨2:29。
作为一个老司机,别多想,真的是出租车司机,老赵很少跑到这么晚。并不是他不勤劳或者恋家——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县城,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租住的蜗牛壳并不算家,而是打车软件太多,各种选择也太多,对很多人来说出租车并不是首选,生意变差了。
就在老赵准备回到那个蜗牛壳的时候,手机软件提示附近有人打车,正在等待接单。
老赵看了一眼,地址有点偏远。
远也有远的好处:钱多,跑一单抵得上短距离的三四单。虽然目标位置和老赵的蜗牛壳不在一条直线上,但是个三角形,也不算绕远路。
老赵点了接单。
2:35,老赵在酒吧门口接到了那个女孩子:露肩短T包臀裙,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差不过占了身高的2/3;化着妆分辨不清年纪,可能18,也可能28.
老赵和女孩确认了地址,免得接错了人,就不再说话。心里却在暗想这姑娘的父母肯定不知道女儿在外面是什么德行,如果自己的女儿这样肯定要打死她,然后又庆幸自己生的是个儿子,至少不会被人占了便宜。
深夜的道路无比通畅,简直是只为了老赵一人而建,两旁的行道树和路灯飞速倒退,像被快速舞动的荧光棒。
该死的红绿灯!
老赵一个急刹车,脑袋往前一冲。幸好系了安全带,又把身体拉了回来。
老赵急切回头:姑娘,你没事吧?万一把人摔了,公司处罚不说,最关键的是良心难安。
没想到这一眼差点吓死自己:后座没人!
难道是滚到座椅下面了?
果然,姑娘一脸血的爬上来:我没事,继续走吧。
老赵急了:姑娘你都流血了,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去医院就意味着花钱,老赵想想就肉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己车上的乘客,做不到视而不见。
不过老赵也纳闷,刚刚的惯性虽然不小,可也不大,把人从座位上颠下来容易,让人受伤应该不至于吧,何况是这么夸张的一脸血。
老赵还是再确认一遍:姑娘,你真没事?不舒服就说,我会负责的。想想觉得不妥当,又补充说,是我们公司会负责的。
姑娘笑了笑:我真没事,这是我20天前死的时候流的血,刚刚一时没控制住,现了死相。不信你再看看?
老赵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姑娘的脸果然干干净净,除了眼影腮红,哪有什么血?
老赵觉得有点冷:姑娘你真会开玩笑!什么死不死的。。。
姑娘不高兴了: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你忘了20天前的凌晨3点,你也是跑出租经过这条路,在马路中间,你看到了什么?
老赵现在不仅仅是觉得冷了,而是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浸泡在冰桶里,正慢慢变得僵硬。
20天前?好像正是20天前。
对的,就是这条路。
这条路比较偏僻,前面有一个弯道,附近有一个城中村。
20天前的半夜3点,同一条路,同一个方向,就在前面的弯道。
车灯并不明亮,但还是能看见路中间躺着一个人,女性,只能看出来腿很长,脚上没鞋,也许是被撞的时候飞出去了。身体周边不规则形状的暗黑粘稠物质应该是血液。
老赵也是像今天这样急刹车,身子冲出去又被拉回来,然后陷入天人交战中。
看着像是横穿马路的时候被撞的。也许这是个路过的不怎么正经的姑娘,也许就是住在附近城中村里为了生存奔波的普通人;也许她和自己一样孤身在外,也许房子里有人在等她回家。。。
这个可怜脆弱的生命,她的过去有无限可能;甚至在实实在在被车撞飞之前依然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但在这一刻,只有一种事实。
这一种事实就足以掐断所有。
老赵觉得有点悲哀。
突然,老赵仿佛看见姑娘的腿抽搐了一下。
没看错,又抽搐了一下。
姑娘还没死。
老赵下车查看,姑娘的手指也有轻微抽搐,瞳孔有些放大,双眼不能聚焦。
大概是老赵的靠近引起了光线变化,姑娘的瞳孔轻轻转动了一下。但最终,这双眼睛也没能落在老赵身上。姑娘也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老赵无法估算姑娘已经失掉多少血,他甚至不知道人体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流出来多少才算失血过多。
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没救了。
而且,这个路段并没有摄像头。
这意味着,找不到肇事车辆的线索。
如果选择把姑娘送往医院,除了医院各种手续和费用垫付,可能还要到交警队录个口供。后续的一切都很麻烦,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人偃旗息鼓。
何况,这里没有摄像头。
这意味着,就算自己直接走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老赵回到车上,打了一圈方向盘,绕过这个姑娘,就像绕个一只死狗。
但这件事,老赵没跟任何人说过,任何人,包括老家县城的老婆。
老赵全身开始发抖,神经像拉开到最大限度的弓弦,随时都可能绷断。
姑娘的脸又开始流血,她把流血的脸凑近老赵,吐气如冰:我就是那天晚上被车撞的姑娘。。。
老赵双手乱挥,却挥不开这冰冷的空气、冷漠的声音。
老赵喊叫:冤有头债有主,谁撞你你去找谁好了,找我干什么?
我会的,不过我要先找你。姑娘幽幽的说。
你停车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没有死,我以为自己会得救,你就是我的救星。
可是你就这样走了。你给了我生的希望,又夺走了它。
我恨你。
你知道你的轮胎上还沾染着我的鲜血吗?
你体验过那种从生到死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老赵感觉到姑娘的双手慢慢攀上了自己的脖颈,窒息感随之而来。
眼前的世界由昏暗夜色慢慢变成淡红、深红、血红、再到牢不可破无边无际的黑暗。
直到“嘭”的一声,汽车爬上路牙冲上绿化带,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一根树枝穿过车头的挡风玻璃,深深扎进老赵的胸口。
老赵觉得自己的生命原本是一个蓄满水的水槽,现在这水槽的底部有一道裂缝。而自己的生命力就像槽里的水从裂缝溜走一样,丝丝缕缕从身体里抽离。
老赵想喊,可是喊不出,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
血液一滴一滴沿着车门滴落地上,泅入泥土。这在平时几不可闻的声音,此刻在老赵耳中如同雷鸣。
要死了吗?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老赵循着声音转头,看到一对小情侣。
夜色朦胧,看什么都不真切,只有剪影。
男孩手里提着一份外卖,也许是宵夜,也有可能是晚餐。
应该是住在城中村的人。
显然,他们也发现了车祸。
女孩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手机,好像是要打电话。
老赵的心里燃起了希望。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喊叫起来:快打电话吧!110或者120都好!
可是男孩拦住了女孩的手,说了什么。
女孩犹豫了。
求你了,求你了!老赵在心里呐喊!
但男孩拉着女孩的手,直接拖走了她。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收回了手机。
要死了啊!
这世道,真绝望!
老赵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尸体,那个死在20天前的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看着那对小情侣远去的背影,老赵狞笑,飞身跟上。
很多事,根本没道理可讲,不是吗?
邀月舫之老司机的半夜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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