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苏小禾在凌晨两点半醒来。
口干,口渴,头疼。黑暗里,她清醒地眨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最近的记忆,是她趴在马桶上狂吐,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了。孟文娟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紧紧地拽着她,仿佛怕她掉了进去,被流水就此冲走。
她难为情地皱了皱鼻子,回想自己是怎么喝醉的。天南海北的菜,五湖四海的人,热腾腾的生日宴啊,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竟然还讨了一杯。其实第一杯喝下去,她就已经有点晕了,可是并不想停下来。
为了这一醉,她等了太久了。
她记得自己从餐桌前离开,好像在沙发上躺了一小会儿,有人给她盖了件衣服。她记得在主人家的玄关,有人扶着她站着,身后围了好些人。不过是两只浅口的鞋子,她费了点劲儿才把脚塞进去,接着就被人架着爬了三层楼。深一脚浅一脚的,就趴在文娟家的床上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拽了拽衣服,这才想起文娟帮她脱了裤子。她不由得有些害臊,想起自己一路的抱歉,「对不起,好丢脸啊,不好意思啊,好像是喝醉了」。
她是要抱歉的,哪有初次谋面,就喝成这个模样的。
她听到文娟的声音,到底还是把她吵醒了。看她醒了,文娟把杯子递给她,已经放凉了的蜂蜜水,原本昨晚该喝的。她赶紧问文娟,昨晚有没有出丑,有没有说什么话,文娟笑了笑说没有,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以为这酒劲就算过去了,想着醉酒也就是那么一会儿难受,没想到半个小时之后,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怎么都停不下来。她又一次冲进卫生间,黄色的胆汁喷涌而出,她不禁暗暗叫苦。
哦,原来「宿醉」是这样的感觉啊。她不由得埋怨遥远的诗人,原以为「但愿长醉不复醒」是你迷恋微醺的惬意,却不知你是惧怕这宿醉的翻腾啊。
02
她想起第一次喝醉,是在大学实习的那一年。
实习点的一帮同学,坐上火车再换乘汽车,前往下一个实习点。医院门口的小馆子里,有临床有高护有检验,有男生有女生,有应届有往届。来自一个学校的他们,昨天还是陌路人,此刻成了一家人,格外的亲切,格外的热络。一波波地敬酒啊,一杯杯地喝啊,一个个地都醉了。
她记得方大同的宿舍里,站着一个沉默的女生。她感觉自己醉了,舌头打结脚步凌乱,而对方安静而清醒。她记得自己很放肆地,「没喝醉的都出去」,一头倒在了床铺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李小庆跟她说,「徐明不高兴了…」徐明是那个女生,方大同的时任女友。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何曾这样无礼过,醉酒原来这么好玩啊。
过了十多年,提起遥远的过去,李小庆抱歉地说,「徐明跟我说,那时我一直提防苏小禾,哪里想到最终竟是你.....」
那该是最开心的一次醉酒。深夜的街道上,吹来云龙湖的风,他们肩并肩手牵手,拖着长长的影子,不时地放声高歌。没有人关心时间,没有人担心未来。
03
等到再一次喝醉,已经是几年以后了。
财院的小白楼里,有个小个子男同事,黑着脸儿直着小胡子。听说他特别能侃,媳妇就是火车上侃来的,如花似玉本地户口,家境殷实且高他半头。中午他们常一起吃饭,菜园路的小馆子,临街那么一坐,两三块的一份凉菜,就着一两瓶的啤酒。几杯酒下去,小黑脸儿立刻红润了起来,眼睛里也有了活动的笑意。
她已经忘记了酒的滋味,静静地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想着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他似乎了知她的心思,扭头笑嘻嘻地说,「就这么一点,飘飘欲仙,这个刚刚好」。
那时她还年轻,不觉得有什么好醉的。直到有一天上午,她收到一封邮件。曾经跟她并肩吐槽的同事,突然成了她的顶头上司。她的前上司给她打了个电话,意思是迫于地域的局限,只能是她而不能是她。她表示理解表示无所谓,然而内心却是复杂的。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饭团的大董说,「今天喝点酒吧」。大董什么也不问,起身去隔壁的铺子,拿来二两装的太白酒。她喝了浅浅的两盏,立刻觉得自己醉了。她趴在桌沿上,眼前模糊了,心里却很亮堂。她知道可以任性,同桌的人会惯着她。
她想,酒哇,真是个好东西。如果有人能陪着你喝,你且不怕在他面前醉。
04
她想起最近这半年。
短短的几个月里,她赴了不少宴席。餐桌上总是有酒的,酒总是有人喝的,也总有人喝多了那么一点。然而她不能喝,更不能喝多。她知道自己想要醉,可是不能这样醉。
她见过人们醉酒的样子。她看着他们红脸,看着他们失礼,看着他们缩到桌底,看着他们不肯撒手,看着他们不肯回家,看着他们放声大哭。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一定不能醉,没有人能陪你哭」。
可是,她憋足了劲儿想要喝醉,想法儿给自己找理由。她想要有一个去处,可以尽情地出丑,说不合时宜的话,做一点出格的事儿,给自己一个犯傻的机会。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文娟就在她的身边,她的家就在楼上,同桌的人从未谋面,且都是文娟的相熟,她有什么好怕的?早在赴宴的路上,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她们跟司机聊了汾酒,聊了西凤还有洋河大曲。司机推荐了梦之蓝,听上去就会醉的名字。
下车的时候,司机跟她说,「多喝一点」。她说,「嗯!」
05
第二天早上,她依然头痛欲裂,打不起精神来。能吐得都吐干净了,不适却还在胃里。她不敢回想昨晚吃过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让她想要呕吐。
她急切地追问,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忘我的感觉不过几分钟,却要搭上一天的时间,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她记得自己的抱歉,到底还是醉错了地儿。最要命的,是这宿醉的滋味,让她不敢再惦记酒的味道。
她说,「如愿以偿把自己灌醉了,这辈子再也不会喝酒了」。然而朋友们说,「每个人喝醉后都这么说,下次管保你还喝!」
会吗?她不知道。谁知道呢?她望着远方,想起阿园姐姐说过的,「花开半朵,酒至微醺」,绽开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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