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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我母亲吧,她于1939年7月出生在连江县晓澳镇道澳村,呱呱落地时就被人抱走,丢在一家开豆腐店的老板门前,这位老板把母亲捡起当成亲生女儿养育,后来就成了我的姥爷。母亲童年时期和父亲共同生活在一个大宅院,父亲是姥爷弟弟的儿子,他们经历了战火洗礼。
1941年的一天,从大宅院的后山传来“轰隆轰隆隆”的飞机声,人们惊恐地喊:"日本飞机又来了,日本飞机又来了,赶紧跑啊!"我的姥爷和姥姥迅速收拾好简单行李,带着儿女们往后山跑去,姥爷肩上扛着粮食,背上背着棉被,怀里抱着仅有两岁的母亲。途中,敌机不断的往下扔炸弹,姥爷决定狠心丢下母亲。幼小的母亲紧拽姥爷的衣襟,吓得尖叫哭喊:"不要啊!不要——!"凄厉的喊声与空中的轰隆声混合连成一片在山间回荡,姥姥见状,不忍离去,回头抱起嚎啕大哭的母亲,快速闪进身边的山洞。随后一声"轰隆"!后面一个村民不幸中弹了,血肉横飞。据说其老母见此惨状悲痛欲绝,后来因思念哭瞎了眼睛。而我的母亲这次命大,大难不死。
1944年9月27日,连江县第二次沦陷,日军从我们家乡附近闽江口乌猪港上岸,很快抵达我们村庄。一位妇女听到“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探出窗口想看个究竟,不巧被日军发现,那群恶魔顿起邪念猛窜民宅奸淫施暴。 我们大宅院里姥姥、阿婆们,大多是三寸金莲,裹着小脚,她们只要一听到日军进村消息,便抓起锅底黑灰,往脸上,身上使劲地擦,然后解开发髻,扮成传说中的"女鬼",以避之奸淫,存活下来。
听生前父亲说,一次日军想冲进我们大宅院,姥爷正在前堂烧制扁担,姥爷见了,急中生智,二话不说举起吐着鲜红火舌的扁担头,大声喊:"兄弟们!操起家伙,与日本仔拼了!"几个兄弟听到随即抓起门后扁担冲出门口,那几个日兵见势不妙,夺路而跑,大宅院幸免一劫。 母亲是养女,她有一位兄长经常出海往返于里山(闽江口内大陆乌猪港)外山(闽江口外即马祖列岛台湾)经商。在一次台风中阻断了归家路,据说被国民党抓去。母亲的这位兄长从此像断线的风筝,杳无音讯,家人百般焦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消息依旧石沉大海。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境况怎不揪心?姥爷和姥姥本意待母亲成年后与其兄长圆房,以结百年之好。由此姥姥思儿心切,时常念叨,以泪洗面,久之成疾染上毒品,无药可治,临死那刻还想见到亲生骨肉,睁着眼睛喊着亲儿的乳名,最后带着深深的遗憾,撒手人寰。母亲也从此失去一位疼爱她的兄长。那年月,多少人"春望归,秋望归,目断江山几落晖?啼痕点点垂,朝相思,暮相思,终日何时尽是期,伤心寄与谁?"后来母亲无奈嫁给了我的父亲。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但战后的家乡一穷二白,满目疮痍,百姓生活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父亲和母亲不分昼夜,不论寒冬腊月,还是盛夏酷暑都和群众一起建水库、筑堤坝、修公路……一年,母亲在家照顾呱呱落地的女儿,父亲派去到乡下耕海养殖。年仅几个月的长姐生了一场大病,父亲无暇抽身回来。由于没有及时救治,我的长姐不到10个月就夭折了。 那时全国上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 ,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个人的悲欢算什么?父亲默默擦干泪水,重新投入奋斗。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十年后,道路通了,粮食有了,电灯亮了……
尽管如此,但群众住房和生活条件依然不容乐观。那年头,我们一家人住在大宅院披榭不足15平方的瓦房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一旦刮风下雨,父亲即刻爬上屋顶掀拉瓦片,母亲赶忙拿盆接水。破屋漏风,四面楚歌。每到晚上,一家6口挤在一张1.2的床铺上。那床铺是由两端长凳架着几块木板搭成的。冬季御寒,父亲就抱来稻草扎床垫。待我们稍长些,母亲把仅有两岁多的我托付给奶奶。我和奶奶睡在后厅的楼上,床铺边离瓦顶不足80公分,夏日屋顶残留着白天的日火,直烤着我们灼热发狂。汗水浸透全身,蚊子嗡嗡地飞舞。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那时幼小的我总跟奶奶嚷:"奶奶,热啊,热啊!""蚊子啊,蚊子啊!"奶奶总是不厌其烦地举着蒲扇噼啪噼啪地赶蚊子,然后边摇着蒲扇,边哼着催眠曲。奶奶那双摇着蒲扇的手不知啥时无力地垂下。长夜漫漫,难以入眠。那年月幼小的我多么渴望拥有一个不需手摇,不需用力的自动风扇啊!
正当我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充满希望时迎来了改革开放东风,神州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家乡也随之旧貌换新颜。我的家乡三面靠山,一面临海。人们耕海牧渔,扩展养殖海蛏 、花蛤 、紫莱等;山野田园种满了葡萄,西瓜,西红柿等,从每户年收入不足几千元突飞猛进到每户年净收入上达几万元。我家养殖三亩半的紫菜,有了较可观的收入,兄弟俩也双双考上了大学。村里新楼大厦拔地而起,吃上了白米饭,通了自来水,拥有了自动风(电扇),搬来了电视机……
1982年,我们家搬进钢筋混凝土建成的两层楼。楼房四面墙壁粉刷得白花花,窗框镶嵌着精致花纹,厨房灶台贴着油光可鉴的瓷砖。“啊,住上新房子啦!”我们从心底里欢歌,一家大小眉开眼笑。我独享楼阁一间,邀请闺蜜随时上门,边欣赏音乐,边大侃“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多年后的一个周末中午,响起了“叮铃铃叮铃铃”的门铃,我打开门一看,是母亲,再仔细一瞧,后面还有一位陌生男性,我一脸诧异,母亲看到我的神情忙作介绍:这位就是我那位去台湾兄长的儿子,既是你的堂兄又是你的表兄,现在你就叫表哥吧!他在广州投资办公司,这次到福州出差顺便过来和你们认亲。表兄进屋时,儿子坐在划船机上边运动,边看投影。表兄环顾四周,眼里流露满是羡慕之情。
我与表兄初次相见,异常兴奋。儿子提醒我赶紧请客用餐。在我为难之际,孩子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滴哒滴哒地飞舞着,不到一个时辰,“美团"派送员送来了几盘色香味俱全的可口饭菜、水果和饮料。母亲惊讶不已,边享受着孙儿的美味佳肴,边呵呵地笑着说:“我今年80岁,争取再活20年,留着眼睛看花花世界”!儿子接过话茬:“是啊,我们现在不仅可以走出国门,还可以入海潜水,看海底世界,上宇宙探索奥秘。”母亲的笑声更爽朗了,我们在欢乐中频频举杯,祝愿两岸和平统一,丝路恒通,祝愿母亲健康长寿,祝愿祖国更加强大!
在母亲、表兄、儿子开怀畅谈之际,我走到窗前,望着蔚蓝祥和的高空,回顾我们七十年的境迁:从农村破漏低矮瓦房变成城里的高楼大厦;从煤油灯变成了白炽灯、霓虹灯、节能灯;从缺衣少食到衣食住行无忧;从亲人天各一方,海角天涯变成了近在咫尺,视频聊天,手机一触尽知天下事……不由得脱口而出:“七十征程万里长,国人齐步气昂扬。讴歌我党新时代,伟业腾飞喜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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