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睡觉之前，欢欢又让我给她讲故事，她现在看了很多书，我讲什么故事她都觉得不新鲜。

欢欢说：“那就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经她这样一提醒，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我想了一会，缓缓地讲道：

“那时候，我跟你现在一样大，跟着我妈妈，也就是你奶奶，去一个小山沟里的学校上学，我妈是被调到那里当老师的。这个小山沟里人不多，三面都是高山，只有一条小路，离集市特别远。

从我家到那里要翻过两座大山。当然也可以走平路，但是走的路程比山路多一倍。每周回家一次，走山路要用三个多小时。所以有时候我就不想回家，留在小山沟里，到同学家去吃饭。

村子里的人特别好，总是抢着叫我去他家，我去过班上所有同学的家里。

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宋亮，也就是今天我要跟你讲的这个人。跟你一样也上三年级，你看看人家都能干多少事情！”

我看了看欢欢，她正睁着圆圆的眼睛，等着我往下讲。看见我回头看她，她使劲点了点头：“嗯嗯！”

我继续讲下去。

“宋亮的家里很穷，她有一个妹妹叫宋娟，还有一个弟弟叫宋乐。宋乐那时候就两三岁的样子，比你弟弟稍微大一点，也是脸圆嘟嘟的，整天跟在宋亮后面到处跑。

宋亮的妈妈嫌家里穷，就跑了，带走了宋娟。他爸整天忙着干活，忙完地里又忙山里。每天天不亮就走了，一直到晚上很晚才回家。他爸爸经常到山里摘点野果啦，挖点药材啦，拿到城里去卖。平时也没人照顾他们哥俩。

宋亮就负责照顾他弟弟，他到哪里就把弟弟带到哪里，他在教室上课，他弟弟就在操场里玩。放学了，宋亮做饭给他弟吃。

有一次周末我没有回家，就到宋亮家里去。宋亮这人特别欢乐，你别看他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经常脏兮兮，但他整天都很开心，从来没见他不高兴过。他每次见到我就笑，也不知道他笑什么，反正看着就是高兴。我很喜欢跟他一块玩。

那一次，我说要去他家吃饭，他很高兴。把我带到家里，他就开始忙了。家里黑乎乎的，也不见开灯， 以前农村经常停电。

一进他家门，就见一个大大的土炕，土炕旁边就是灶台，有一口大黑锅。以前农村的灶和土炕连在一起，就像咱们现在躺在床上，床边就是一口大锅，饭做好了，躺在床上就可以去锅里舀饭吃。”

“哈哈！那还挺好的。”欢欢笑着说。

我看了看她，接着说：“那时候做饭用的是柴禾，一点着，冒青烟，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熏得我直流眼泪。这个时候你要是还躺在炕上，估计就被熏成肉干了！”

“啊！？”欢欢吐了吐舌头，接着向我做了个鬼脸。

“别看宋乐小，他还挺能干。宋亮把火生着，他弟就蹲在那给灶里添柴。

屋里又黑又呛，我实在呆不住了，跑去外边。等一会儿，看屋里烟小了，才回去。

宋亮个子不高，站在地上还够不着锅里，他就站在锅台上，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给锅里下面片。他弟在拨弄火，脸上抹了黑，汗水淌下来，变成了小花脸，看他添柴熟练的程度，可见经常帮哥哥干活。

等了好久，饭才做好。是水煮面片，水有点少，面下的多了，煮的时间又太长，舀出来一碗面糊糊。我们在里面撒了点盐，放了点干辣面，就可以吃了。

可能是那天等得太久，确实肚子饿了，我们每人吃了一大碗，把锅里吃得干干净净。”

“那饭好吃么？”欢欢问道。

“好吃吗？嗯……”我在努力回忆。“怎么说呢？应该是不好吃！你想想，煮成糊糊的面，只撒了点盐，辣子是生的。但当时没觉得难吃。”

“哦！”欢欢应了一声，看样子似懂非懂。其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当时那饭的味道，只觉得这兄弟俩挺厉害，真把饭做出来了。那时候，我还完全靠大人，没人给做饭，我肯定会饿死。

我至今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宋亮做好饭端给我时的样子。他额头渗出大滴的汗珠，黑红色的脸上脏兮兮的，但他满脸兴奋，好像是终于圆满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妈妈经常对我说，宋亮对人很实在，要我不能欺负他，还要多帮助他。我当时并不懂得妈妈的话，总觉得宋亮有些傻乎乎的，他不多说话，见了我就只是笑。我有时候逗他玩，拿个毛毛虫扔到他衣领里，他也不生气，依然对我笑呵呵的。

我经常会想起他的笑容，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总是笑呵呵的，话不多，总闷着头干活。”

欢欢催我道：“讲完了吗？今天的故事不好玩。我也会做饭呢，我还以为他多厉害！”

我说：“故事没讲完呢！还有一件事。”

“那你快说！”

“有一次，他听说我爱吃杏，就告诉我山里有很多野杏。我就随便说了一句：‘那你给我摘点回来。’

没想到，宋亮真的去摘杏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放学一个人就进山了。

那里的山里长满树，松树长得很密，白天进去都见不着阳光，晚上更是黑，听说还有野兽。宋亮他弟找不到他哥，饿得在学校操场哭，我们才知道宋亮不见了，有人看到宋亮往山里去了。

一直等到晚上，不见宋亮回来。其实，我当时还不知道宋亮是为我摘野杏去了，他经常进山找他爸。但这次他爸都回来了，还不见他的踪影。

据说宋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摘了大半袋子野杏，藏在羊圈里，他怕他爸知道了，拿野杏去县城卖。

第二天中午放学，他才偷偷地从羊圈里把袋子拿出来，扛在肩上给我送来。看到那么多野杏，我一下就惊呆了，高兴得很。他还是那样笑呵呵的地看着我，就像是自己又完成了一项光荣的任务。

我妈知道了，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她以为是我叫宋亮去进山摘杏的，但其实我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

“野杏是什么样子的？”欢欢插嘴问道。

“野杏就和杏一样，只是比较小，核比一般杏大。”我回答道。

“那野杏好吃吗？”

“挺好吃的，不过有点酸。”

“那你还爱吃？”欢欢最不喜欢吃酸。

我说：“那个时候，哪有现在物质丰富！糖果、零食，一样没有，也就吃个山里的野果。有野杏吃，已经很不错啦！”

“哦！那宋亮后来呢？”

“唉——！”我长长叹了口气，“后来上完三年级就辍学了。”

“啊！？为什么？”欢欢睁大了眼睛。

“那个山沟里的小学，最高只到三年级，上四年级就要到乡里办的中心小学去。而且，升四年级要参加乡里的考试。

考试那天，我们凌晨五点就起床了，起来收拾好东西，六点在学校集合。从这里到乡里的中心小学还很远，那时候没有车，只能靠两条腿，路上估计得两个多小时。

我们要考两场，早上语文，下午数学，中午在乡里吃饭。那时候吃饭也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没有饭店，都是自己带馒头。有钱的人家，就给孩子带些钱，乡里有供销社，可以买些饼干、方便面之类的。

宋亮他爸对考试特别重视，怕宋亮饿了考不好。家里没有馒头，他爸就半夜起来烙锅盔。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爸的锅盔总是烙不好。等到我们要走的时候，宋亮还没有来，我就去他家找。我进屋一看，他爸还在家烙锅盔呢！他爸说快好了，让我们先走，宋亮跑得快，一会就追上我们。

我们先走了，再不走全班学生就要迟到了。其实，我们整个三年级也就八个人而已。

我们一路慢慢走，等着宋亮追上来，但一直没见他。直到我们到了中心学校，马上就要进考场了，才见到宋亮赶来。他背着大锅盔，满头大汗。

早上考完语文，中午休息，等着下午考数学。附近住的学生都回家吃饭了，我们就拿出自己带的馒头或者零食吃起来。

宋亮背了大锅盔，但是忘了带水。锅盔又硬又干，吃得很口渴。学校门口是一条小河，宋亮就喝河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很多。

他爸烙的锅盔可能没熟，再加上他喝了那么多凉水，下午考试的时候，宋亮肚子疼，蹲在厕所起不来了。

最终，宋亮的成绩很低，再加上中心小学离家远，要住校，没人照顾他弟弟。宋亮就没再上学。”

“那他不上学干什么去了？”欢欢问道。

“可能在家帮他爸干活吧！”

“哦！那他现在干什么？”欢欢继续问。

“现在？我也不知道宋亮现在干什么，自从到中心小学上学后，我就没回去过那个山村，妈妈也不在那教学了，我再也没见过宋亮。

不过，好多年后我妈见过宋亮一次，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上大学了。我妈说宋亮长得又白又胖，个子也长高了，有点认不出来了。他现在做生意，在山里收中药材，见了人还是爱笑。”

欢欢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