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二,调来一位新老师,五十来岁,秃顶、酒糟鼻,典型的一老头形象。也就是我们这篇文章的主人公“老兴”。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他不像其他老师,来个自我介绍,而是强调我们必须把字写正确。尤其要区分形近字,诸如“兴”和“头”等之类的好多小学生的功课。这也太小瞧人了,我们可是高中生啊!同学们个个咬牙、瞪眼。下课后,我们戏称新来的这个老头为“老兴”,以示对他的反抗,“老兴”的雅称也从此流传。
那个年代,汽车十分罕见,自行车是普通人唯一的交通工具,再加上学校离家远,路段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所以大部分老师和学生一样,在校吃住。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我们称作过大礼拜。学校食堂和厕所的位置都在我们教室的东侧。有一天预备铃响后,老兴慢悠悠地从东方走来。我们班著名的搞笑大王小武同学,正在教室外值日。见到老兴,很有礼貌地问了句:“老师,您吃了饭了吗?”刚从厕所出来的老兴,张张嘴,眼睛直往上翻。几个值日的同学捂嘴笑着跑进了教室。
谁知老兴鼠肚鸡肠,公报私仇。在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中,我们的小武同学由于把“弋”写成了“戈”而被老兴狠狠扣掉十大分。小武一向是我们班的拖油瓶,被扣掉十大分,这次彻底不及格了。讲评试卷时,老兴还言之凿凿,说什么古人谁谁谁由于写错字而丢掉了性命。暂且放下古人,就眼下小武同学这不及格的成绩,无颜见家中父母啊。他回家过个好年的希望之火,生生被老兴扑灭了。小武回家后被父亲着实揍了一顿。老兴还杀鸡给猴看,说什么以后谁再出现错字都扣十大分。从此以后,我们对双胞胎的字格外小心,唯恐牺牲在老兴的手下。
从那以后我们又在“老兴”的称号前面加了一个“狠”字,为了进一步表示我们的反抗和不满,后来演变成“恨老兴”。
然而老兴也有不那么可恨的时候。在讲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时,老兴读到“儿寒乎?欲食乎?”,他禁不住流下了难过的泪水。他说此时想到了死去的老娘。还给我们讲起他老娘的故事:为了养活他们五个孩子,他母亲每天四五点起床推磨,那时磨面用的是石磨,起晚了会被别人占去。由于营养不良,母亲瘦得皮包骨头。有一天推着推着磨摔一跟头,再也没有起来。我们陪着老兴也掉下了几滴同情的眼泪。同时也隐隐地体会到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终天之恨。
有时候老兴也很受我们待见。那时学校食堂早饭和午饭没有炒菜之说。我们都是吃从家里带的腌萝卜,早饭和晚饭就着腌萝卜条吃馍馍,喝小米粥。
每次过大礼拜回来,老兴把用罐头瓶盛着的豆瓣酱往讲台桌上一放,很慷慨地说,五瓶!一组一瓶,拿去吃吧!这是你们师娘做的,尝尝口味如何。豆瓣酱!这对于一向吃萝卜条的我们简直是打牙祭啊!晚饭时,我们每组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罐头瓶一会儿就见了底。组长负责把罐头瓶刷干净,还给老兴。当然每次都不忘说,师娘做的豆瓣酱真好吃,百吃不厌。这样每个大礼拜,我们都会吃到老兴的豆瓣酱。
斗转星移,三十年后,同学们早已云散。我们也都到了老兴的年纪,也成了一个个“老兴”。在班级微信群里我们会谈起那时的腌萝卜、豆瓣酱,会谈起老兴。
多想再回到老兴的课堂,和同学们一起再听一听他讲“兴”和“头”的区别,再尝一尝他的豆瓣酱。然而老兴已长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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