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垄断法：做大就是错？

美国诉美国铝业公司案

反垄断法：做大就是错？

上文说到了，垄断到底有什么不好？很多人说，产量下降、价格提高、阻碍创新、使消费者选择减少。接下来我们看一个真实案例，美国诉美国铝业公司案。

美国铝业公司，最初创始人发现了电解铝，申请了专利，创办了公司。而后1889年日产量50磅，1937年也就是48年后，产量达到了100万磅。1887年每磅8美元，1941年每磅一毛五分钱。

大家印象中，垄断者在提价、减产、抑制创新、减少消费者选择，而铝业公司做的恰恰相反，让铝这种金属被更广泛地运用。

而铝业公司这种做大，根据已有的谢尔曼法，垄断本身就是错，政府就发起了诉讼。从1937年开始不断收集证据，控诉铝业公司违反反垄断法。

地方法院判决铝业公司胜诉，美国政府不服，就上诉到了最高人民法院。最后法院请了一位最德高望重、最厉害的法官来判决，就汉德法官，前文说道的汉德公式的创造者。

这个案子的核心问题是，一个企业在它所在行业里，有充分市场支配地位时，它本身是不是就属于非法的垄断？汉德法官的判决说：是。我们来看一个他的判词：

当然这家公司激发了需求，开拓了金属的新用途，它糖我们知道原来铝还可以这么用，但它从没有停止确保自己有能力满足它所激发出的需求。是你告诉我们铝能够这么用的，然后你自己又亲自满足我们的需求，这就是错。

美国铝业公司看到判决后，提出了一个自我肢解的方案，说他们把公司分成几个大块可以了吧？递交到了法院，法院说，行，就这么办了。

我们很多人担心企业做大了以后，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看完汉德法官的判决，又似乎觉得他是明晃晃地反对创新、反对企业家精神、反对商业行为、反对竞争，那些通过不断创新而做大的企业，到底应不应该因为做大本身就是错，而遭到拆分的惩罚呢？

反垄断法：做大就是错？

问题：你是否赞成汉德法官的判决？为什么？

发现人们喜欢坐马车，就造更多的马车；发现人们更喜欢坐汽车，就造更多便宜的汽车；发现原来家庭可以使用电脑，就把每家有一台电脑作为公司愿景，称为个人电脑，而努力普及。

这究竟是一间有过错的事情，还是一件伟大、造福人类的事情？当我们仅仅为了制造社会流动性，增加市场竞争者数目，让企业看起来不那么大，就去惩罚那些因消费钞票投票而成功、做大的企业时，我们就不能静下来想一想，人家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们满意。

3Q大战

一个企业具有市场支配地位，这支配地位是怎么核算的，什么标准判断的，当然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指标就是市场份额。应该是个百分比，分母应该是市场相关的数字，企业除以市场。

企业的情况也就是分子，可以是企业的收入、利润、用户数量，就在报表上。分母呢？相关市场，也就是有各种替代品构成的市场，有哪些呢？这里没有确定答案。

有个问题：取暖有哪几种方式？开电热器、烧柴、多穿衣服、把墙做厚一点、窗户小一点、喝点酒、吃辣椒、结婚可以抱团取暖等等。

这个问题告诉我们，一个商品的替代品其实是无限的。在反垄断法里常用的，行业市场集中度的指数，叫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

如图，简单说一个行业中只有一家企业，那指数就会等于1；如果行业中企业无数，每一家企业的占比都非常小的话，那计算结果接近于0.在1和0之间，就能反映市场集中度。

公式非常漂亮优美，可有个问题，就是相关市场本身是不确定的。一般原告要告市场支配地位的一方，倾向于把公司里面的相关市场画小一点，把替代品说少一点。

替代品越少，相关市场越小，这家企业的市场份额越大，它垄断的可能性就越高，罪名成立的可能性就越大。而那些被控告的企业，就会把替代品说多点，市场份额说少点。

比如2010年的3Q大战，奇虎360的软件修改了QQ的程序，腾讯认为不合理，就反过来让用户做个选择，如果你的计算机安装了360，那就不要用QQ了，叫二选一的反击。只维持了一天，但奇虎360咬住不放，告腾讯滥用市场支配地位。

这个罪名要成立，需要两个要件：第一QQ必须拥有市场支配地位；第二：腾讯公司滥用了这种市场支配地位。那么QQ在2010年有没有市场支配地位呢？当然有，好像这是所有人公认的。

假如你是360的律师，你会怎么说呢？当然是把相关市场说小一点，把替代品说少一点，这样很容易凸显QQ的市场支配地位。QQ的替代品是什么呢？

360说QQ是一种即时通信软件，只有能够同时传输声音、文字、图像、图片的软件，才算QQ的替代品，而且提供商要在中国，软件界面要是中文，才算数。

这样的标准把其他大量的工具排除在外，电话不算、手机不算、短信不算、电子邮件不算，网站、微博、博客、人人网不算。假如你要替QQ辩护，你会怎么给QQ的替代品做标准呢？

当然是弄宽一点，腾讯说，只要一种软件能传输声音、图片、文字、视频任意一种，都是QQ的替代品，服务器不在国内也算，英文界面也算，好多年轻人英文水平很高。

最后广东最高人民法院做出判决：“腾讯说的是对的，当然电子邮件有点过分，即使把电子邮件排除在外，QQ的相关市场也非常大，QQ其实并不具备市场支配地位。”

广东高院还提出了两个非常有意思的角度，引用了市场调查的结果，显示半年内用户使用超过两款以上即时通信软件的比例高达63%，另外有8.7%的即时通信用户在半年内更换过聊天工具。这说明用户在不同软件间切换成本非常低、非常灵活。因此腾讯不具有市场支配地位。

这是非常好的判决，因为它不仅符合了互联网发展的趋势，从一个动态的角度看待相关市场，而且给传统相关市场界定的技术，提供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新工具。

反垄断法：做大就是错？

问题：既然在经济学中一件商品的替代品是无限延展的，那反垄断法中，经济学家为什么还不断努力去界定所谓的相关市场呢？

科斯说：”这种划分相关市场的游戏，使经济学家变成了那些假装有本事回答其实没有答案的问题的人。“垄断经济学就是为了应对反垄断而诞生的需求。

还因为这是一门生意，可以使经济学家名利双收。在反垄断法案件中，指责一些企业，他们生产的产品，提供的方式、质量、价格、数量，伤害了消费者。这时要反问，如果这家企业完全不生产，退出市场，那世界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呢？

谢谢欣赏，个人能力有限，欢迎留言评论。观点来自《薛兆丰的经济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