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标题当然不是我要回成都，而是刚看完《天浴》这部电影后，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一个场景。
解放汽车的发动，带着文秀和小姐妹们离开了成都的家去插队。车窗上，望着送别的家人，为她省下不少布票做衣服的父亲，日常唠叨的母亲和调皮捣蛋的妹妹。以及，还有叙事的「我」——和文秀两情相悦的男友。再一次出现这个场景已经是文秀眼前发晕的幻象了，在缝补风雨飘摇的破帐篷的时候，她通过帐篷漏风的缝隙看到了自己离开家人的时候。这一切，就好像「我」送给她的万花筒一样。此时此刻都是真实的，偏偏看到的是那么不可触碰。
如果知道是最后一次离别，文秀拼了命也会跳下车做个逃兵吧。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口号是，让知识青年去向基层劳动人民学习。但事实是刚来插队不久，第一次在场镇看露天电影，仅停电的一个瞬间，就被人揩油。你说来这儿有什么学习的？加上后来「陈莉走失被拐到甘肃去了」这个事情的影响，「回成都」这个念头第一次在文秀心里扎下了根，无论如何也不要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再去吃有几十种调料的豆腐烤凉粉，去看有几百种菊花的人民公园。
组织上说，这是给予你很大的重视呐——文秀就从在奶粉厂被发配到野外牧马。除了时常有美丽纯净的风景，大多时候都是无聊和寂寞，物质的匮乏，以及没有可以精神交流的同伴，这种痛苦在内心的积压不能不说有多难受。陪在她身边的藏族大叔老金，宅心仁厚，人好嘴笨。一个粗线条的人，硬是给这一个从成都来爱洗澡的娇气女娃儿造了一个洗澡的地方。力所能及地给予她呵护。这种日常的小确幸，好像平淡如水的日子，突然有了一点酸甜，但是仅仅靠这个，实在难以维持乏味的插队生活。
第180天——这一天是组织上答应接她回去的日子。她梳好马尾辫，带上平日舍不得带的红丝巾，充满仪式感地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期待那辆送她来的吉普车会再次出现。可等啊等，到天黑，极目四望的地平线也没有出现任何有车来的迹象。世界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着急的心跳。
如果回不了场镇，那么「回成都」就显得更为艰难了。
一个帅气的中山装青年出现，告诉文秀自己能帮她回成都，早的一批现在在成都已经工作上了。巧言蜜语骗得了文秀的信任，善良的文秀就这样被骗去贞洁。
可是啊，天下的人渣是不是都有几分相似？那些拍着胸脯给你的承诺最后总是带着一行小字写着不可抗拒力条款。开始的时候给你说他能搞定，到后面每个环节都需要打点。「我能帮你回成都」变成了「我们能帮你回成都」，你要讨好的不止一个人——这个场景在生活中是不是很熟悉？
后来，平淡的帐篷变得活跃了起来。有开着拖拉机来的，有骑着小摩托来的，他们带着名为希望的幻象，裹挟着自己的邪念将私欲发泄。走出破败的帐篷，心满意足的神情在脸上还未消散。甚至来不及系好裤带，匆匆忙忙就离去。
为了能顺利回到成都，当然一碗水要端平，每个环节都要打点好。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忍辱负重也要all in。作为牧马同伴的老金痛心疾首想制止，但是却被已经迷失自己的文秀说不懂世故。看到这里真是可怜又心痛。明明自己如此可怜，却还要安慰自己所做的事情完全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回成都」的念头变得愈加迫切——家里有关系的早回去了，长得好看的会来事儿的也通过各种门路回去，自己再不抓紧，就只有一辈子在这里了。
最后闹到孕吐，文秀甚至自己都不想去找场镇领导。而是被这个在沼泽地救过自己的粗汉拉着去的。这个永远愿意为她托底的男人，给了她并不温柔妥帖却总安全的依靠。所有的人都在践踏这个小姑娘，路过的女工作人员满嘴的蜚短流长：一个为了回成都勾搭各种男人的贱货，是匹公马都不拒绝的货色。她们将这样不干净的人剔除纯洁的队伍，她们早已将思考的功能移交给自己的双耳，减负的大脑供给学习组织上的各种先进文化，她们用嘴行使着正义。
流产过后，本来已经平息下来的念头，被张三趾重新点燃——只要开枪打掉自己脚趾说是擦枪走火，就可以拿到回成都的名额，甚至在就业、生活都有优待。文秀拿起了老金的猎枪对准了自己的脚尖……但思来想去就是下不去手，别人再怎么蹂躏自己终归已经过去，但自己对自己下手实在是太难了，只好恳请老金帮忙。
而老金，面对这个成都来的女娃儿十分心疼——从最开始的充满朝气，到后来被折磨成丢了魂儿一样。也许预感到此举并不能帮文秀回成都，也许让她带着希望地死去是更好的选择。
老金是喜欢文秀的，从她来的热情招待，以及尊重她，从来没有亵渎过这个小姑娘。还为她搭了一个洗澡的小池子，跑十几里地为她打水喝，为了文秀甚至可以自己生命都不要。他也许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配不上大城市来的知青，并不奢望能有什么结果，全是润物细无声的爱。在开枪打死了心爱的人后，自己也自杀跟着殉葬。有人愿意为你托底是多么值得感激的事情。但反过来，值得你托底的人突然不在了，也许自己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
文秀是美好的希望，她带着大城市特有的朝气和单纯来到了这个地方，却最后被这些吃人血馒头的魔鬼害死了。她对回成都的未来充满希望，她对插队的现在畏惧且不知所措。在一步步走错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成都回不去了，就像想梦回盛唐的白居易一样。其实想来文秀的一生没有什么错，她只是想回到自己应有的生活中去。错的是时代吧，金字塔上层的压力传导到下面的时候，就像涟漪的外圈波动更剧烈——大家生存空间更小，却还要负重前进。
那些场镇干部和产房工作人员就是人类皮囊的魔鬼，他们觉得他们没有错。就像雪崩时，每一片雪花都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但恰恰大环境就是这样，对于落魄的人总是忍不住多踩几脚，他们以为自己真的就像白墙上的血红口号一样，净化这个环境。
我一开始听说这部电影是国内外评价很高但却是禁片，以为是有裸露情节被禁，看完才发现：这不禁才怪。
电影开场就是成都，大家都是说四川话，文秀也说四川话，让我作为一个四川人感觉如此熟悉和温暖。到后来，变成了普通话，所有的一切开始冰冷起来。整部电影看下来是揪心又恐惧，还有那白墙上的口号和标语，怎么说呢？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过去的从未远去，这些事情其实其实一直在身边潜藏。
看到一半我想到了妮可基德曼主演的「狗镇」。两位女主的命运是如此相似，可是没有相似的结果。妮可等来了自己的黑帮父亲伸张了正义，而文秀，却等不来这样的执法者。风雨飘摇的大船里，如扶摇般飘摇的个体，谁会管呢？
片尾的马头琴在川藏牧区显得更外悲怆，这种感觉就像「教父」里迈克在西西里自己妻子被枪杀时的背景乐一样。唐·柯里昂说：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那么这种命运在迈克身上没法逃避，而是回去清君侧、肃外纲，让家族重新荣耀起来。而文秀的命运也其实只有一种——用自己鲜活的生命供养了这片恶之花的土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