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东伟
我双脚踏在古宛城的东关,阳光恰好爬上我的脸庞。伴随着现代建筑的延绵,这里已成为城市的中央。东关更东的地方,新区正蓄势待发,悄悄地跨过白河,跨入一片希望的沃野。
在我望不到的东方,有一个古老的乡镇。汉冢是它的名片,皇姑是她的骄傲。一个沾染了皇家气息的名字,怎么说也有一种贵气。这是给人普遍的第一印象。
差不多一二十年前,我曾多次路过汉冢,或坐上父亲去唐河摘桃的三轮或坐上东去的客车。那早经历沿途的沉寂,突然到了一片喧嚣的所在,还没反应过来,汉冢乡几个大字就迫不及待地跳进我的眼帘。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消散,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妇坐在田野里,她浑身清脆的颜色与田野的绿融为一体,雪白的肌肤朦胧地透出一种青春的气息,却又与街边的苍茫格格不入。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坐在晨雾编织的帏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一位精神有些错乱的老妈妈,傻笑着走过去,衣衫褴褛。一群中学生欢快着跑过去,银铃般的笑声渐远渐弱。男同胞们不知道哪里去了,稀稀疏疏的,也许是太早的原因吧,我竟没见到几位。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地方一直与女子大有关联。两汉以前的历史早已湮没无闻。西汉的薄姬,两汉之际的刘元都深刻影响了这个地方,尤其是刘元的墓冢已成为这个地方的名片,刻进了这个地方的基因,影响了历史,并将继续影响后世。
要问对南阳历史影响最深的,非申伯与刘秀、王莽莫属。自“王命召公,定申伯之宅”而兴建起宛城,这里就成了举世瞩目的城市。申伯一怒,联犬戎,攻镐京,立宜臼(周平王),深刻地影响了整个中国的历史进程。王莽封地南阳新野,在这里积累了深厚的政治基础,他儿子被他勒令自杀死在新野,他本人的头颅最后也被悬挂在宛城城头,任人践踏。刘秀更不用说了,起兵宛城,手下的二十八大将大都是南阳人,正是他们一手打造了南阳南都帝乡的骄傲。自更始帝刘玄在宛城白河滩上登基,刘秀更是多次往返宛城。
王莽和刘秀,注定要在南阳大地上相遇相争。初期,刘秀处于劣势,南阳地区到处流传着“王莽撵刘秀”的传说。两个男人的战争,造就了一个女人的悲剧。刘秀姊刘元就那样被王莽军俘虏杀害在汉冢这个地方。虽然后来刘元尸骸迁往洛阳与邓晨合葬,但衣冠冢却永远地保留了下来。
而死后的极尽哀荣,是无法掩饰生前的颠沛流离、命运多舛的。命运很多时候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蝼蚁般的众生总是被推着向前,身不由己。怅望千秋,可以一洒热泪,动容的却是自身或深或浅的感触。
去年我才再一次路过汉冢,与少年时期唯一不同就是硕大的卢园广告骄傲地布满沿途。卢园既以卢姓名之,想来是私家园林也未可知。我仿佛看到那些类似苏州园林的园子影影绰绰地向我招手,阳光正顺着镂空的间隙斑驳陆离地洒下来,一位少女在园林中央拨起琴弦,旁边有玉面少年吹笛伴奏。清风拂过他们的脸庞,也吹动我少年的心事。
在我的想象中,卢园应该是清朝卢姓大官的私家园林,有着沈园的气派和多情。必有一段情,必有一种意,不输陆游与唐婉。使几百年后的我们,在小桥流水之畔在雕阑曲处,顿生一种想与爱人同依夕阳的柔情。
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想。这个年轻的园林,是现代人的杰作。老板是当地人,卢姓。在汉冢,有一个叫卢庄村的地方,村民大部分姓卢。他于2012年投资8千万元于自己的故乡自行设计了这么一座私家园林,虽然比不上盛名已久的苏州园林,却颇有自己的特色。
不用说,这又是一个商业上的奇迹。现代人自力更生,从无到有画出的名作。人,也许是可以改变大自然,也改变一个地方的命运的。这种人可以称作是大有作为的人物,实现了点石成金的梦想,也提供了一种华丽的转身和蝶变的可能,给更多人以深深的启迪。
车行汉冢,偏没有径去卢园的时间。很多人,很多事想想就可以了。我站在汉冢的街头,却朦胧地燃气一种寻根问祖的渴望。传说南阳的胡氏是一家,汉冢的胡氏是老根。在已经没有家谱的老家,却意外地和汉冢的胡氏辈分排列很接近。听他们讲述汉冢的胡氏,其中有一位是银匠的族人。古老的槐树下,银匠把银子化成水,再用模具凝固成各种各样的造型,再精雕细琢。我喜欢这个匠字,大概源于德国的工匠精神。不刻意求巧,追求工序和时间的到位,在守望中穷尽自己的一生,方可称为匠人。我不知道我的先祖是否曾经生活在汉冢,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和汉冢的族人有所往来。在汉冢,我并不知道我的族人身在何方,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我们都无非是历史的一个小小的过客。
瞬息浮生,浮生若梦。现在想来,刘元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她有着自己的夫君。她出名只是因为她有一个更加出名的弟弟。她死亡也是因为有个这么出名的弟弟。如果说她的牺牲是必然,她死在此地纯属偶然。在那样纷争的年代,一个女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也许她也想过郎耕女织的生活,但是却身不由己地被迫四处流亡。所谓公主、皇姑,在刘元生前是享受不到的。我们今天能前来缅怀,只是因为我们生活在安澜的时代。
而刘元的死,却成就了汉冢的名望。这是汉冢的幸运。这也是历史的诡异之处。并非出生在这里的刘元,史书上默默无闻的刘元,却在汉冢这个地名里得以永生。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好奇这个名字,都会因而知道刘元。
我在汉冢有几位好朋友。我问她们对汉冢的印象。她们却说记忆里都是割麦、种棉花,不停地劳作。这是一块勤奋的土地,这是一方勤劳的人民。而他们,就算不认识自己的乡亲,却一定知道刘元。
遥望汉冢,刘元并非是金枝玉叶的模样,而是一位朴实无华的邻家姐姐,梳着凌云髻,下着紧口大裤,端坐在屋子里。她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在等着夫君邓晨踏着流星进入院落。晨光熹微,还等不到斯人,她带着三个女儿上路,遇到弟弟刘秀和妹妹刘伯姬正拼命逃亡。刘秀欲携她们母女同去,刘元却不同意,乱军之中不能两全,让刘秀赶紧离开,要不然两方都没了。自己与三个女儿落入虎口,就义在汉冢这个地方。后来刘秀登基,追封刘元为新野节义长公主,迁往洛阳与邓晨合葬。只有汉冢、大姑冢的地名还在一代代地流传。地因人而名,刘元的血洒在汉冢,整个土地就有了大汉的厚重和巾帼的刚烈。汉冢乡男士厚道女士灵秀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遥望汉冢,紫气东来。历史的脉络清晰可见,发展的势头不可阻挡。在一望无际的原野里,有着特立独行的女子,披着神秘的面纱,令人着迷却又凛然不可侵犯。这是一片等待开发的热土,站在南阳城东,半城绿地半城水,看得到汉冢往西未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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