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1）

当龚烨提着包急匆匆跑进科研院，时间已经晚了。

研究生报道的第一天就迟到，自己也感觉特别不像话。听说那位素未谋面的导师远近闻名地难搞，所以他才下足功夫为课题做好准备。

正是因为如此，昨夜睡前的一杯兑水伏特加或许要为今早的迟到与一双浓烈的黑眼圈负全责。

当同学们听说自己的的导师是大名鼎鼎的Mr李，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烨，以后的苦你可有的吃咯。”

龚烨扪心自问，自从大学选科选了生物系，自己吃的苦还少吗？人工高通量一个实验就连续几个日夜没合眼，累死累活竞赛拿个奖差点哭晕在厕所。

著名科学家施一公说：“我相信，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而华人生物学家将在其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

他恨死施一公。

没办法，老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没有几个亿的资产让自己随便作。学了生物读个本科，在竞争压力如此庞大的现代社会，实在是没有叫嚣的本钱。只好屁颠屁颠来读研，望着同学们一个一个走向社会的背影，欲哭无泪。

说到底，还是解决一点实际问题好，例如，论如何解决研究生第一天报道的迟到问题？

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研究生xxxx届新生龚烨前来报道。”

“嘘，小点声。”一个身穿白大褂，头发稀疏的中年秃顶男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往细胞中注射某种试剂。

等他慢慢地注射完毕，龚烨上前说：“导师，您好。这是我昨夜通宵做的课题，请您过目。”

他特意加重了“昨夜通宵”四个字。

秃顶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可不是你的导师，叫我师兄就好了，要不学长也可以。”

学长？眼前这位怎么说也得三四十岁了吧。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说：“你别看我长得稍微显老，其实就是多读了几年研究生而已。”

稍微显老？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看出龚烨惊讶的表情，他又说：“你可别不信，很快，你也会明白的。”

他走过来附在龚烨耳边悄悄说：“跟着这位呀，这几年呀你可别想早早毕业。”

说完向门口怒了努嘴，“喏，这位就是咯 。”

走进来一位身着不知穿了多久，满是污垢的的白大褂，头发和胡子比褂子还要白的老大爷。龚烨凭感觉就知道他是Mr李。

龚烨刚要开口打招呼，Mr李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到那位自称学长的大叔面前。

老头拿出一盒磁带，放入播放器，脸上表情凝重，说，“来，我们先看个东西。”

随着他按下播放键，屏幕上开始出现变动。

出现的画面让龚烨突然想起早上推送的新闻：青海湖惊现龙吸水，水柱如蛟龙下海。

这种天气现象的原理无非是龙卷风同时连接雷雨云与水面，形成的涡流而已。

龚烨搞不明白老头放这个新闻视频干什么，视频放到5分32秒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看这里。”老头放大屏幕中边角的地方，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条线状物体，应该说是不明的生物更为恰当，因为它在云层中高速移动。

“这是？”李秃头歪过头来。

“不会是ps的吧？”龚烨下意识地说出心中的疑惑。

“龚烨，你说说看。”Mr李径直叫出了龚烨的名字，难道他认得自己？龚烨想。

“研究生xxxx届新生龚烨前来报道。”龚烨说。

“我知道，你就是龚烨，等你很久了。”Mr李说，“你说说看，你觉得这是什么？”

“会不会是青海湖里的水蛇乘着龙卷风飞到了天上？”龚烨说。

“想法没错，但就算是水蛇的极限身长，放到2千米高空，摄像机也难以捕捉。”

“那陆地上的东西被卷上天？”

“不是没有可能，但龙卷风的波及面积始终没超过青海湖的范围，这也说不通。”

“不应该啊，这么大的事，网络上应该早就炒翻天了啊。”

李秃头举着手机，“这是网上的央视新闻视频。”这家伙搜出了早上的新闻。

手机里放着和如出一辙的视频，只不过变成了三只飞鸟而不是线形物体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网上只把这当作一通再普通的气象灾害进行报道。

“我就说你那是ps的吧。”龚烨对Mr李说。

“如果我说我的视频不是ps的，你会怎么想?”Mr李显得很沉静，老花镜背后的一双眼睛充满自信。目光更像是咄咄逼人。

“你的不是，难不成官方新闻是p的？”龚烨几乎脱口而出。

但这下一秒见到Mr李坚定不移的眼神后，他突然意识到Mr李真的可能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说......”

“没错，在你们的映像中，官方新闻似乎不会出错。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新闻视频的确是经过官方处理的。有些事情上头不仅不想让群众知道，甚至连我们这些做科研的也被剥夺了调查的权力”Mr李似乎是在揭示一个事实一般说道。

Mr李继续说，“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一旦我们的调查触及到上面的敏感部分，就会立即遭到打压甚至是明令禁止。很显然，上头在瞒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那么，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龚烨不像是问，更像是谴责。他想起曾经的一些事，胸口甚至隐隐开始隐隐作痛。

龚烨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导师总是没有科研成果，那位自称学长的秃顶为什么迟迟毕不了业。他的研究方向总是触及敏感的层面，难怪学院里支持这位导师的人少之又少，对他的课题总是嗤之以鼻。况且，做这种丝毫没有潜力的研究，也是得不到赞助的主要原因。无论是研究成果，还是发表的论文，无人问津也终究是徒劳。徒劳。

这种对徒劳的怜悯感突然噎住他的喉咙，以及突如其来的愤怒。

龚烨拎回放在桌上的手提包，擦了擦额头上瞬间冒出的汗珠。

“实话不瞒你，我读研究生只是想混个文凭，找个好工作而已。”龚烨说，“这种研究，是你的工作也好，志向也罢。我实在难以苟同。”

龚烨又指着秃顶对Mr李说：“而且我对这些东西也没有一点儿兴趣，我也不想像他一样毕不了业。”

Mr李咄咄逼人的目光开始变得缓和，也许是出于习惯，将眼睛取下用白大褂的袖口擦了擦，说，

“年轻人，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和他们并不一样。不过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不想呆在我这，我会为你介绍别的导师。”出乎龚烨意料，老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把手搭在龚烨肩头上，“但是，我还烦请你考虑考虑。”

“你自己也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Mr李特意加重了这句话。

在龚烨提着电脑离开后，秃顶对导师苦笑说：“我猜的没错吧，这是第四个不想呆在这的咯。”

“不，他不一样。”Mr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