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丽家的伙房里堆满了柴草，边上是大中小三个漆黑的大铁锅，大锅煮猪食儿，中锅备用，小锅炒菜。长期的烟熏火燎，整个房屋连房梁变得炭黑。
夜幕时分，屋中黑洞洞的，为了省电，不到夜色深沉，人们不会开灯。低矮的房梁中，如黑色藤蔓一样的电线弯弯绕绕，在房梁正中垂下，上面悬挂着一颗昏黄的，年代久远的白炽灯，它承担着大半个房屋的照明任务，白炽灯上布满厚厚的褐色尘埃，发出的光显得沧桑而吃力。
柴火漫山遍野，但也是值钱的，因为那时农村不但住户多，而要得到它们，需耗费大量的劳动，甚至翻山越岭，才能将它们搬回家中。
麻叔家的田地，山林俱多，孩子放学，便入山拾柴，总有意无意闯入他家的领地。麻叔爬山山脊，手叉腰，大喊:
“兔崽子们，赶紧跟我下来，不然，我上来把你们捉去卖给人贩子。”
一嗓子，惊起林中鸟兽。噗噗啦啦满天飞。一群小孩儿像小动物一样往山后逃窜。
麻叔就地坐在草丛中，悠闲的唱着山歌，手里拿着一只古朴的短枪把玩，颜色已经变得银灰，长期以来，被他的手掌磨得锃亮。
这把枪是打猎用，麻叔却说，这是他当年打仗时候用的。小孩好奇，问村中老人，老人嘲讽，方知他吹牛，陈默经常听麻叔说起当年，因此他信。他绘声绘色说给其他小孩，慢慢的，信的人变多。
小孩好奇，问，他们家为何山林这么多，且近，就在家门口，咱家柴火太远，一个来回小半天儿，不去他们家拾柴能去哪儿。有人说，他家会争。有人说，他家人多。他们家人不多，只一个女儿。老人说，他年轻生过很多孩子，只养活一个。
火炉里的火熊熊的，曾大傻子很小就学会了生活，而且生的很有技术。很多人不如他，除此之外，那时他还有别的长处，上山追野兔，下河摸鱼、螃蟹也拿手。陈默记得，曾经在一个小溪里碰到他，和他发生了争抢，陈默不敌，占了下锋。他嘴里骂骂咧咧，其中，也有一些陈默是能听懂，那时他不过八九岁，陈默六七岁。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后来竟不会说话了，动作也慢慢变得像个机器人。
曾丽回家的时间很有限，回到家中，她一刻也不曾闲暇。白天父母各有所忙，她照顾姊妹，做饭洗衣，自从她回来。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年前年后，置办年货，省亲串门，姊妹学业，都是她一手操持。
曾丽决定第二天上集市，并带上弟弟和娇娇。曾大傻子听了，像动物一样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两手在空中乱舞。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曾大傻子就穿上曾丽从南边给他买回来的棉衣，这件衣服，自从穿在他的身上，就没有脱下来过。
天微亮，姊妹便出发，寒风刺骨，又沁人，让人格外清醒。池塘里的水被厚厚的封住。曾大傻子在前面带路，他捡起几块瓦片扔向冰面，瓦片在冰面四散滑行，发出呯呯嘭嘭的响声，曾大傻子傻笑着，手被冻的乌青。
天渐渐明亮，微弱的星光褪去，阳光照着山林的白霜，草木变得玉洁。一条小径从陡峭的山壁，弯弯曲曲的向下延伸。迈过小溪，瞬间进入人间仙境，大片土地，辽阔平坦。青色小麦漫铺，占据了他们所有视野。阵阵汽车马达声，汽油燃烧的气味传来，曾大傻子为走出了那百无聊赖的大山感到欣喜若狂，像笼中之鸟，被放归大自然，他的梦想是，在这里修一所房子，听着汽车马达的声音，闻着汽油的香味，打猎捕鱼，这个梦想随着他的年龄的增长，便越来越成为奢望。
县长走了，留下了繁重的任务，去了别的村子。镇党委书记胡大海的脚步踏遍了家乡的大半土地，年近半百的他依然精神如初，他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热情，和乡野浓厚的倔犟。
胡大海接过村支书手里的烟斗，熟练的吸了两口土烟，吐出墨绿色烟雾，笼罩在他们头上，他向河提走去，随即停下，猛抬起头，挥手，对着一村支部书记李书柏，说:
“侯明那鳖孙让老子招商引资，老子也没含糊，你们出出主意。”
李书柏:“书记，能有啥主意，你说吧，我们听着。”
胡大海:“奶奶的，我要有主意还问你。那天我问侯明，说，我去把下游文川那条破沙船拉到咱们镇上来，算不算招商引资了，他没好气。”
李书柏:“我看可以，积少成多。人家不一定来。”
村长严平听得很入迷，他翘着嘴唇，说:“听说，他不只采沙，还打算开个水泥厂，我是听他家老爷子说的。”
胡大海:“那头倔牛，你们别指望，他现在早钻钱眼儿里了，哪里还肯回这林子来。”
严平:“书记，我抽空问问他家老爷子。那家伙胆子熊得很。越是亏，越要做大生意，我看那家伙，以后能干出名堂！”
胡大海不语，一手叉腰，继续吸土烟。
李书柏:“书记，县长这次来，都有什么指示，说来听听。”
胡大海:“狗屁指示，光说不练假把式。说，把这里来搞一个蔬菜大棚，再种些果苗。”
李书柏:“这……恐怕不行吧，别费了冤枉力了？”
胡大海:“我没搭理他。
严平:“这事儿得一步步来，一时半会儿，就算县长也没招儿。”
胡大海:“北边来了个种植木耳的大老板，人家有经验，还有加工厂，我去说说，把他拉到这边儿来。”
严平:“哎呀，胡书记，这是好主意呀，到时候，咱们山上的柴火也能卖两个散钱儿了。”
一个老人撑着一艘苍老的大木船缓缓从对面划过来，两片的水翻起悦耳的浪花，老人技术很纯熟，木桨无声摆动，船轻轻前行。越来越近了，娇娇和曾大傻子抑制不住激动，在沙滩上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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