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猫儿落了
外公家的厨房还是很落后,很原始的那种。一个大烟囱,下面一个大锅灶,半个屋子的干柴枯枝。屋子黑黢黢的,被熏黑的麻花电线吊着上个世纪的玻璃灯泡,发出黄不拉几的光,只能照亮桌子上、灯光正下方一罐自制的腐乳。
去年大年初四下午,小毛说想喝汤,外婆便把所有我爱吃的食材都切成块,不停地往锅里加,像是辛苦攒了一年,恨不得一次性全部拿出来,生怕不够我吃。外婆把火生起来,锅提上挂钩,吩咐外公照看后,就匆匆出门做事去了。
外公坐在小木凳上,他带着一顶很旧很旧的雷锋帽,穿着配套的黑大衣,捂着一个满是茶垢的玻璃水瓶。静静地看着燃烧地柴火。
与此同时,外公养的一只没有名字又脏又凶的小猫,翘着尾巴,无声无息地走到外公旁边,在隔外公坐的小木凳大概有一脚的距离,放下尾巴,一屁股坐下。
他们一起望着火堆。
很黑很安静,只剩燃烧的火光和偶尔霹雳啪啦的声响。小毛站在他们后面,看着,说不出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去打破这幅用碳条绘出的静物画。
小毛不属于这里,她知道,不只是颜色不符。小毛和小毛的外公外婆之间的代沟,她们的语言不通……
但小毛曾经是属于这而的,比那只猫大一点,跟那只小猫一样脏兮兮的,一样怪凶怪凶的,一张嘴就是那边的方言,溜得飞起。大人都爱逗我玩,而我眼珠一转,抄起棍子就要打人,绝对比变形计的“丽姐”更要野蛮…
外婆一直寡言,勤勤恳恳地做事,外公却相反,爱打牌,买马,抽烟喝酒,遇到熟人或者晚辈,就喋喋不休地讲人生大道理。小的时候,小毛总是孩子中被训得最多的。
十几年过去,外公的那些习惯仍旧没有改,但是他不爱讲话了,浑浊的肺部,连呼气声都听得那么难受。他只是很努力地想跟我搭话,可是说着说着就开始打盹,说着说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折磨得他太难受;病,是无法开口的抱歉。
添柴,加火。
好吃就多吃点。
温泉婶婶天不怕地不怕
温泉婶婶从来不介意这些,在菜市场和叔叔吵了起来,引来所有人围观。她脸气得通红,嘶哑的声音,大口大口喘气地谩骂着,食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叔叔的脸。她小小的个子似乎要扑上去和叔叔打起来。同村的人有人拉着她,有人习以为常说着闲话,小孩看热闹,讪笑着。
温泉婶婶也不介意这些,用最直接最接地气的话评论她所看不惯的事。村里的妇女总爱聚在一起闲谈八卦,说到隐秘不可大声传播的事,便眉头一紧,头都凑在一块,细细碎碎地说着笑着,这时唯一的娱乐活动就到达了高潮。而有她在的圈子,高潮肯定是一顿爆笑。妇女们一边笑一边提醒她不要太大声,而心里则是有底了,因为她们才不会这样“口无遮拦”…
温泉婶婶她呀,每次看到小毛的弟弟小树过去玩,就一定要叔叔带着他去小卖部淘淘他的心头爱,小毛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待遇呢。每次看到小毛回来了,就特别凶地要求我——不许走,在原地等她回家拿鸡蛋或蔬菜,又特别凶地要求我——全部拿回去。
小毛的妈妈是外地人,总是会受本地三大姑八大姨的欺负,她对小毛说:你婶婶就是说话难听,但是是唯一对我们好的了。
不对的,妈妈,婶婶现在说话也不难听了,因为,她基本不能说话了。肺萎缩折磨得她只要动动喉咙就会疼。她每天呆呆地坐在门前,看到弟弟还是会高兴,招他过来吃东西,摸摸他小肉脸。然后自己无声地笑,脸红红的。几个月前,温泉婶婶走了,在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温泉是个地名,不过温泉原来不叫温泉,叫乐安,正好是温泉婶婶小儿子出生的那一年改的。所以她给小儿子起名为乐安,我们给她取名为温泉婶婶。
乐安和小毛,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爷爷不喜欢女孩,那爷爷有喜欢过小毛吗?“爷爷,奶奶在哪?” “什么,你怎么没有把那个家伙带来?” “表姐在哪?” “我说那个小家伙呢?”“哦,他出去玩了。”“那下次把他带过来…”
唉,爷爷你也没有回答小毛的问题,也没有对小毛的到来感到高兴,只是选择性耳背。
爷爷疼爱孙子那是出了名的,你看他湿润眼睛里的发出的光,漾满了希望和福。然而,很可惜,小毛,以女孩的名义,从来没有被正眼相待,有的,只是忽视。
如果顽固是一块龟壳,那爷爷一定是中心最硬最硬的一块,小毛这样想着。那些封建迷信愚昧的思想落在他无法让人猜测的思维上,影响着他的一生,尤其是晚年,折磨得他“什么都没落着”,也折磨着身边的人,可怜却又可恨。
钱和生命是两颗稻草,但他选择把这两颗稻草全都压在了医院。陷入牺牲身体挣钱为了生病的时候有钱去医院看病的怪圈。挣扎了半个月,在弥留之际,他摸了摸小毛弟弟和表弟的头,满足了,闭上眼就离开了。
那天小毛怔怔地跪在坟前,哭?哭不出来,想着,到底为什么?终其一生,人世走这一遭到底为了什么?
岂不是真的什么都没落着?
……
可小毛终究要明白,那些往者不可追,无需多言抱怨。18岁的小毛,明白了长大最残忍的事情:那些看着你长大的人,病,死,老。从出生的必然相遇和现在的突然告别,都有约定俗成的仪式,然而感情却依然游离于仪式之外。
生命中所有的相遇与告别都被固定在一条轨道上,岁月是行驶于上头的火车,亲情的“亲”或“不亲”离散在轨道周围,留给的搭乘的小人儿,慢慢体会。小小人儿,可黯然神伤,但不必回头看了。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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