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一床百纳被。
参考|图片来自网络外婆的百纳被五彩斑斓,各种颜色、布料繁杂,简直繁花似锦。像越过寒冬的春天,百花竞相绽放,各种颜色争奇斗艳;又像万物繁茂的夏天,可以找到花红柳绿热烈奔放,也可以看到浓绿黛蓝;转眼间又感觉到了秋天,各种色彩斑澜变得浓艳,橙黄橘绿无不尽有;冬天里的枯枝落叶白雪凝霜和深沉也会在被面上显露,然很快被温暖的被窝取代了。
外婆的百纳被很大,是一床标准的大床被套。被面由无数个小小的规格尺寸一致的三角形布块组成。百纳被的做工繁杂琐碎,先是用四个三角形拼接成一个正方形,再把多个正方形连接成一张被面宽度的布条,如此重复做成多幅布条,然后把布条连起来,就成了五彩斑斓的百纳被的被面。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需要很细心的照料。妈妈家务繁重,加上弟妹也年纪小,分身乏术,于是交由外婆来照顾我。我常常发烧咳嗽,一咳就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外婆听人说百纳被能兼百家福荫,盖百纳被长大的小孩能平安快乐,性格坚韧不娇贵,能长命百岁。于是有了这床百纳被的由来。
外婆不知从哪里搜集来那么多各种各样的布块。从前乡下物资贫乏,布料是很珍贵的东西,收集来的布块有各种颜色、各种材料:的确良、麻布、棉料、灯芯绒……等。在昏暗的灯光下,外婆埋头剪成一样的小小三角形,每张都只有我的小巴掌大小。我常常帮着外婆把布片叠在一起,用半块砖头压平,方便她剪裁。
有时,我会爬到外婆的大腿上,把她头上冒出来的白头发挑出来剪掉;有时我病发作,会整夜整夜的咳嗽,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给我看她的小布片,讲各种颜色和花纹,让我挑挑哪些最喜欢的,要缝在被头上让我每晚看到美美的睡觉。这时我总会看到外婆的白头发越来越多,心里总想:白头发不要再长了,再长我就剪不过来了……!
等布块垒到差不多厚厚的一叠,外婆带上老花镜,缝纫机咔哒咔哒地踩得飞快。这时候我会爬在缝纫机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缝纫针不停地上下穿插,不时给外婆递剪刀、找布片。
缝纫机旁边的土墙上挂着一个古老的钟,不知道上是哪个年代的,木框上的黑漆都快掉完了,它依旧嘀嗒嘀嗒的走着,声音响亮。每次外婆踩缝纫机的时候,我听着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伴着墙上老钟的声音,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我趴在缝纫机桌子上,昏暗的灯光照在外婆的头顶,在发丝间穿梭成一道光环。透过光环看到那个古老的钟,钟摆一左一右地摆动着,我看着外婆慈祥的脸,映在灯光下异常温暖,常常这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百纳被做好了,五彩斑斓的被面,白色的里子,装上棉被往床上一铺开——哇,简直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在床上,美丽极了。
在这床百纳被面上,每相邻的三角布块中,没有一片是一样的,重复的布块全部被心灵手巧的外婆错开了。几百块布块里面,光是这个搭配,就得花多大的心思和精力啊!
后来,外婆把妹妹也接了过来,每天晚上临睡前,我和妹妹趴在被子上,找自己最喜欢的那块布。有些颜色好看手感柔软的布只有一两块,每天晚上我们都抢着去认领那些美丽的三角形,直到外婆熄灯让我们睡觉。
参考|图片来自网络一床百纳被,从收集布块到完工,外婆花了近一年时间。学会数数的时候,我常和妹妹尝试着数三角布的数量,但是每次都数不清。有时数是400多块,有时是500多块 ,乐此不疲地跟妹妹因为三角布的数量吵了无数次,最终也没有数清楚过。
外婆心灵手巧,虽然从没有念过书,但是她在生产队里每天跟着别人看报纸认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不停地问;还学会了计算、会用算盘,成为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成为当时镇上为数不多的女共产党员。
不但如此,因为妇女主任的职责,外婆还跟一个老中医学会了接生。在那个年代里,乡里十个村子,大部分的小孩都是外婆接生的。常常在半夜里,会听到有人拍门叫外婆。我在朦胧的睡眼里看到外婆利索地起床穿衣,挎起药箱就出门。
我常常在外婆出门后,滚到外婆睡过的位置,贪恋地享受属于她的那份温暖;手里抚摸着百纳被,摸索着找到自己最熟悉的那块布料,摩挲着安然入睡。
我在这一床百纳被里睡了好几年,不管百纳被是否真的会带给我平安健康,但它能带给我温暖的记忆和安稳的睡眠,我身体越来越好了。
8岁的时候,到了上学的年纪,妈妈把我接回家。后来只有在假期的时候,我才能回去跟外婆住在一起,偶尔回归那个属于我的温暖的百纳被窝里。
一直到现在,只要想起外婆,我总会想起黑暗里一格一格地滑过三角布片摩挲着百纳被的手感,如同抚摸着外婆满是皱纹的脸;总会看到昏暗的电灯光环下外婆慈祥的脸庞和那个老钟;总会想起缝纫机咔哒咔哒着和钟摆交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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