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无人慌张。
如果就此认了命运，世人无可非议。我只不过是遵循了心之所思，心之所欲。
为了守护落地的星辰，不得不舍弃随流水淌走的黄叶，逆流驱赶，你知谁又在远方？
我知你在远方。逆流而上，所以我从不曾慌张。
遇见他时，一枚粉色花瓣正悠悠地漂浮在我上方，这让我稍微能分辨出陆上的季节，约莫是暮春时分。人间此时，可谓花开漫野，草色柳青，听老人家说，最是少年少女动情时。
一心向佛的小初在一旁娓娓叙来，说南宋有禅师宣讲佛法时说过一句禅理——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她正要解说大意，我却是无心细听。抬头望正是头上那片花瓣，还有几分优雅，没有一点追逐而不得的狼狈。春风和煦，溪流缓缓，那片花瓣很快漂远，流水在她身侧游走，一点也不似无心留意之模样。
那个时候的我，大概如少女初涉尘世，懵懂无知，一派天真，又哪里懂得这些爱与不得。
因而我跃上水面，倒不是想追寻什么爱情，只不过是水里闷得久了，出来透透气罢了。就在我跃出水面的那个瞬间，一袭青衫映入眼帘，明媚的光线洒下来，青衫人眉目舒展，俊逸温润。心口的悸动突如其来，我甚至来不及呼吸，身体不及反应，急急落回水中，溅起水花丈高。
透过清澈的溪水能看到水面上方投射的光与影，恍惚间我还在想，也不知溅到那人没有。
也许水珠溅到了他的眉睫上，阳光下就犹如他的眼一般，水光潋滟。也许水珠溅到他的青衫上，濡湿成暗青模样，而那人依旧纤尘不染，皎白如月。
想来应是没有。
那人就背手立于船头，临风玉立，端的是一身风骨。
而我，小小红鲤，想来跃的高度都不够入君之眼罢。
重新半浮上水面，有些讶异船头已不见青衫男子的身影，我张惶地沉入水底，蓄力再一跃而起，才瞧见原来他是回船舱坐下了。便有些放心地让无力的身子重新落回水底。却实在担心这一落下去又找不到对方身影，于是巴巴地又拼了力气跃上水面张望。
在这期间，我只能偶尔收获一些破碎的图像，譬如男子端起黛色茶盏的修长手掌，饮茶时青衫袖袂扬起的瞬间，不动声色的嘴角弧度。妥帖存入心间，并不由得想要抱怨，自己这鲤鱼心脏为何如此小，记忆为何如此短暂，明明记不住，还在一味强留，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小初倒是终于发现我的异状，停止了她的“佛说”。她对着水面沉思良久，终于对重新进入水中的我说了一句话：“本来无果，你又何苦。”她好像总比我要懂很多，但我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我想着初见时男子的模样，就觉得他可真好看，令我一见就再难忘怀。又观他的气质，温润如玉，叫人沉醉。看着他，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仿若春水泛着春花，谁说谁是无情，谁说谁又是无意呢？我是着了迷，但这不要紧。之前日复一日的水中生活过于乏味，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能令自己动心的人。就算没有结果，也总要给自己些许念想，若是能得他一眼青睐，此生便再也无憾了。
我的记忆力原来很差，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曾忘记他。这有多珍贵呀，所以我想，不管以后会怎样，一定不能忘记最初的那份心意。
于是我摇摇头，对小初说：“我不求结果，但求无悔。初心不负。”
这样说着的时候，其实我比小初还要懵懂。似懂非懂的佛教用语都是小初教的，怎么用她应该比我清楚得多。我眼巴巴瞧着她，但她只是点点头，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什么。我想，我那样子表达，大抵也是没错吧。
小船并没有在这儿停泊很久，很快船家就荡着小船逆流而上，去往不知名远方。我很坚决地跟家人道别，也跟着逆流而行。
我在春水中愉悦地穿行，时而跃出水面，时而只把鼻子露出，三月的风居然是这样带着熏软以及花香的，水温恰到好处，我整个人都要懒洋洋的，不知身在何方。唯独水是逆流，让我跟上小船要稍稍费点劲。
青衫男子又立在了船头，身姿俊挺，衣袂随风轻轻动，我的心也跟着轻轻跳，节奏都奇妙地保持在同一频率。
逆流并无多少苦痛，像和小伙伴进行一场比赛，我只需往前方越过一个浪头，再过一个浪头，身躯自然舒展，觉得惬意非凡。只是这种情况，并不包括突然变幻的天。
几乎把握不了方向，视线前方因落雨而漫生的水雾苍苍茫茫，我还尝试要去看清前方的船，准确而言是船上的那袭青衫，我几近蛮横执拗在水中挣扎，但那毫无成效。
雨势太过迅猛，江南春夏交接的雨，原来是让人感觉如此无力的。以往落雨时我在水中，只觉呼吸稍显困难，远远不至于如今雨箭全敲打在身上那般难忍。原本可以沉入水中暂避这场风波的我，依旧沉浮于水面，渴求再一眼看见那青色身影，但始终未有所得，心口莫名有些涩意，难以诉求。
加上雨水冲击，水速加快，原本的逆流而上也变得极为吃力，又始终看不见自己追逐的那人身影，我有点委屈，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受这种苦，而对方又全然不知，这可真叫人难过呢。
我在水中沉浮，分不清雨水溪水淌了一脸，拼尽全力，只为风雨中不被那艘小船甩下，也许在此刻，不远离，就是最好的靠近。
一阵心神不宁地睁开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先适应了有些刺眼的光线，再把目光移向床头的闹钟，指针稳稳指向数字6。
我有些惊讶，原以为梦境这么绵长，该是睡过头，哪里知道竟是比平时还要早起床。
洗漱完之后想着反正也没事，不如早点去学校，还能享受一段与那人独处的时光。一路这么想着，心情也愉悦起来。学校里草长花乱，暖阳醺然，人间暮春三月的模样，叫人百看不厌，心就微微漾在三月花海里，静静欢喜。
斜后桌那位果然早早就已经到了。坐姿也如梦中那般秀挺，如松如竹。他的目光盯着面前摆的那本书，神色淡然。他长得其实并没有那么俊逸，但也许气质使然，那股子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气息，叫人梦中还在牵怀，不是吗？
我弯弯嘴角，在自己的位置安然坐下，也拿起课本来复习。
风声寂静，如同耳语。风声清澈，争先恐后灌入心房。
这场现实的追逐，没有梦中的风雨惊浪，没有梦中逆流那般吃力。它显得较为无声轻和，是潜入夜的春雨，还是落地的甘露？是滋养干涸，还是汲取营养？
我也不清楚。
只是为了追逐前方那个身影，我甘愿逆流而上，去追去赶。
人潮退散，从未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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