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抛弃
不记得什么时候,我搬到姥姥家了。
印象中,好像是妈妈生了妹妹丫丫,弟弟仔仔出生后,就常常躺在床上。姥姥经常走很远的路去找中医开了一包包的中药,熬成一碗碗漆黑的药汁子,哄着妈妈喝下去。
爸爸那时候在工地上干活,总是晚上摸黑回来。刚开始还让我帮着一起给妹妹弟弟洗澡,洗衣服,还笑着夸我能干。虽然带弟弟妹妹有些累,再也不能跟小伙伴一起玩,可是看到爸爸妈妈的笑容,听妈妈摸着我的头夸我像能干的小马驹,我小小的身躯里总是充满满满的力量,觉得还可以再抱着弟弟跑两圈。
那天傍晚,我记得很清楚,红红的夕阳像一个大大的月饼,好看极了。我带着弟弟妹妹在村口玩。妹妹顽皮跑开了,我去找妹妹,回来发现弟弟满头是血地躺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我吓坏了,抱着弟弟就去找妈妈。妈妈看到弟弟这个样子,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让我看好妹妹,她就抱着弟弟跑去了离家一里多地的小诊所。
我抱着妹妹哪也不敢去,坐在院子里等妈妈带弟弟回来,等爸爸回来对我说,没有事,别担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妈妈回来了,抱着头上包满了白色纱布的弟弟。我怯怯地上前开门开灯,妈妈轻轻地托着弟弟把他轻柔地放到床上,又挨着床边坐下,不错眼地盯着他。爸爸放下手里的鼓鼓囊囊的药包,把妹妹送到妈妈身边,温声让她靠着妈妈坐好。才用力地抓住我的手,向屋外走去。
刚迈出门槛,他的胳膊一挥,我的身体就斜着飞了出去。着地的时候,我的腿被地上的土坷垃硌得木木地疼,手掌也因为狠狠压在地上,被什么东西刺得尖利的疼。我赶快爬起来,想去抱着爸爸的腿请他原谅,被他一脚踹开,躺在地上不敢动了。只能喊他原谅我。
“爸爸,对不起,我今天没有看好弟弟,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你这个扫把星,连看个小孩你都做不好。要你啥用?!快滚出我家!”
“爸爸,我不走,这就是我的家呀。我会好好地看弟弟的……”
“你不是我家的小孩,是你姥姥捡来的,你去找你亲妈吧。”
爸爸哼了一声,扭身进了房子关上了门。
我慢慢爬起来,抱着自己靠在香椿树蜷缩着不敢大声哭,可是手掌上的皮被刮开了,刺刺地痛,膝盖也开始疼起来,又痛又木,摸着还黏糊糊的,肚子也疼疼的,不舒服。
要是以前,我身上疼一点就会大声哭嚎,生怕妈妈不知道我受了伤。那时候,妈妈会紧张地捧着我受伤的地方,吹了又吹,还买好吃的给我,说吃了就好了,再也不会疼了。
可是我现在好疼啊,妈妈,你为什么不出来看看我呢?
我在院子里盯着透着昏黄灯光的窗子,听着爸爸哄妹妹吃饼干的声音,听着妈妈和爸爸说话的声音,我觉得妈妈下一刻就会奔出来抱着我说没有事了,夸我很棒。可是那天晚上我等了好久好久,都等睡着了,又醒了,妈妈依然没有出来。
我梦到自己掉到结冰的河里,怎么也爬不上去。左右挣扎时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歪在院子里的柴火堆上睡着了。坐起身子想站起来,膝盖剧烈的疼痛让我站起来都很费力。我扶着柴火站起来,看看膝盖一大块暗红的血疤,放下裤腿当作看不见,才一瘸一拐地去敲门。
爸爸开门后,看到是我,让我站在门口,他转身拿起身边一个布包扔给我,冷冷地道说:“我和你妈不要你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了。你走吧,去你姥姥家吧,以前是她捡来的,现在让她还回去。”
“我不是捡来的,我是妈妈生的!”我抱着爸爸扔过来的布包,瞪着他大声回道。
“切,你妈生的?你妈只生了丫丫和仔仔。你是你姥姥捡来的。你亲妈在集上开店咧。赶快走,别在这个家里,啥都不中,要你干啥?滚滚滚……”
这一刻的爸爸,黑黑的脸上满是厌恶和不耐,看起来怕人极了。
我壮着胆子大声反驳说:“爸爸你胡说,我是我妈生的,才不是捡来的。”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想拉起妈妈,让她骂爸爸胡说八道。
爸爸一下子拉住我的衣领子,压低声音说:“你干啥?要吵醒你弟弟妹妹吗?敢吵醒他俩,我打死你!”
“我不吵醒他俩,你骗我,我找我妈,我不跟你说话,我找我妈!”
他拧着我的衣领,想把我往外拽。我扭来扭去地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挟制,跑向妈妈那边。我知道,妈妈肯定会保护我的。想到这儿,我挣扎的力气更大了,爸爸一时抓不住,我感到脖子上的衣领一松,立刻身体下沉,挣脱他的手,冲向妈妈身边。
“妈,妈,爸爸说我是捡来的。他说瞎话的对不对?我是你生的,是不是?妈,妈……”妈妈可能是睡着了,任我怎么推她喊她,她都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抓着她的被头,使劲地晃着她的被子,想把她喊起来告诉我,她是我亲妈,我是她生的。可是妈妈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慢慢松开手,不再晃她。转头问正要抓我的爸爸:“爸爸,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吗?”
爸爸不耐烦地说:“我的话还不信?你真是捡来的。你亲妈在集上卖吃的,不信你去找,东街第三户,开商店啥都卖的那家。”
“妈,妈,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跟我说一声我就信。我真的是姥姥捡来的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爸爸切了一声,一只手用力地捏着我的胳膊,又要把我往外拉。
“妈,妈——”我身体下坠挣扎着不肯走,大声喊着妈妈,想让她对我笑笑说:“你爸爸骗你玩嘞,你是妈亲生的。”
可是她还是背对着我装睡,不应我。
“妈——”我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声向她吼叫。
“切,这妮儿真是犟得很。霞,你跟她说一句话,让她死心。”爸爸的声音响起。
我不再哭喊挣扎,紧紧地盯着妈妈,不敢错过她的一个声音。我知道她肯定会说我是亲生的。
可是,她只是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说:“你去找你亲妈吧。”
妈妈的声音好像很小很小,小到我听不清她说的每一个字。她的声音又好像很大,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向我,我的身体被砸得站不住,任凭爸爸拉着我走到院子里,又推出车子,把我放到车子上带走。
我一声不吭地坐在自行车的前面横杠上,耳朵边爸爸说着话,妈妈生病了,弟弟妹妹要吃要喝要上学,他一个人顾不过来。我亲妈怎么怎么有钱,让我去找她……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响起,又被风迅速地吹远。我什么都听不清。
到了姥姥家村口,爸爸就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过去。我还没有应话,他就一转车头飞快地骑走了。
天还只是微微亮,我磕磕绊绊地踩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身上没有一点劲儿,手里的布包也变得越来越沉了,只有两个手一起紧紧地抓住布带不松手,拖着它一点一点向姥姥家走去。邻居张姥姥家的大黄狗汪汪地叫个不停,我知道喊一声大黄它就会停下来,可是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挺着又酸又软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姥姥家拖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出了一身的汗,被晨风一吹,湿腻腻冷冰冰的,难受极了。我靠着姥姥家的院墙坐下来,抬头看看天,东边的天开始有一线橙黄的亮色,我知道那是日头要升起来了。我想看看日头,刚想站起来,眼睛一黑,歪倒在院墙边再也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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